梁亦铭搂着他的脖子。他看不见,他猜测不了已经过了多久,走了多远。
在黑暗中时间被无限延长,他趴在夏桑身上,感觉到潮热的气息从夏桑的颈肩传来。
他本该厌恶此刻没用的自己,但奇怪的是,一种莫名的、令人无法忽视的安心感,正随着夏桑的体温,一点点渗入,他的手指蜷缩,弹了弹,好像摸一摸夏桑的脖子。
梁亦铭想,他可以又犯病了,心里忍不住一遍遍问,夏桑,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们两个人应该成为陌生人。
夏桑,为什么没有怨言?为什么要帮他?
自己又为什么对夏桑总有眷恋。
十五分钟后,一行人终于抵达山腰小院。
他们到了时,屋门紧闭,那年轻小伙带大家在小院休息等待。
“薛医生可以上山弄药材了。”他解释道,“薛医生用药喜欢用自己种的,总是满山种,说山里的药效好,外面买的都是催熟的,不好用。”
“薛医生很好,但性子有点怪,你们到时候薛医生说什么,你们应着就是。”
话还没说一会,就见一个穿布衣、精神矍铄的老人背着箩筐回来了。
“这谁啊,小虎。”薛医生明显认识那个年轻小伙。
“薛医生,这是外地来找你看病的。”
薛医生狐疑看着几个人,“别是来讹我的,说好,信就治,不信就滚,治死活不论。”
薛医生几句话把人给吓的,那个叫小虎的年轻人,赶紧打圆场,“开玩笑开玩笑。”
“我不开玩笑,治不治。”他看着他们。
都已经走到这里了,梁亦铭说,“治。”
薛医生这才进屋坐下来,挥了挥手,大家还没说谁看病,薛医生就指着梁亦铭,让病人进来。
他给梁亦铭把脉,“需要留下来住三天,泡三天药浴,扎三天针,每周来一回。”
“能治?”夏桑上前问。
“治不死。”
“太好了,梁爷!”夏桑高兴地说,声音落在梁亦铭耳边清脆。
薛医生说罢,取出一根细长的银针,在梁亦铭眼前晃了晃,尽管他梁亦铭看不见。“小子,巴掌长的针敢让我往你头上扎针吗?”语气带着挑衅。
刘管家和秦朗都面露难色。
薛医生嗤笑,“信不过,就保守治,往手上扎一段时间、喝药。”老人说着,拿起梁亦铭的手,刚拿起,就被梁亦铭甩了下去。
薛医生面色难看。“你这什么意思?”
“不是,不是,医生。”夏桑立马上来解释,“我朋友别人突然碰他反应比较大,别人摸他,他会不舒服。”
“这不仅人有病,心也有病。”薛医生的小眼睛上下打量,“矫情。”
场面一时尴尬。
秦朗看着梁亦铭黑着的脸,忍不住低头笑。
“你按住他,我来扎。”薛医生继续说道。
夏桑点头,能治,夏桑也十分配合。
扎完,因为薛医生这里只能留宿两个人,留下梁亦铭和夏桑,其他人跟着小伙子又下山了,说好明天再来。
山里的夜,寂静得能听见风穿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不知名虫子的低鸣,薛医生的院子很小,泥土和草药的味道混杂在微凉的空气里。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床铺,都让梁亦铭的神经无法松弛。
他睁着眼,空洞地望着屋顶,尽管那里什么也没有。
身旁传来窸窣的声响。“梁爷,睡不着吗?”夏桑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很轻,像怕惊扰了这片寂静。
梁亦铭没应声,但微微侧头的动作暴露了他的清醒。
夏桑摸索着起身,“那我们去出去坐坐,散散心总比干躺着好。”
夏桑本来以为梁亦铭不会应答,结果听到“嗯”的一声。
两人摸索着来到院中,坐着很安静。
夏桑带着梁亦铭坐在外面,一起聊天。
最终还是夏桑先开了口,声音小心翼翼的:“梁爷……眼睛看不见以后,是什么感觉?”
梁亦铭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
他从未向任何人详细聊过。
或许是在这与世隔绝的深山里,或许是因为夏桑今天的关切,他竟然开口了。
“整夜整夜睡不着,白天黑夜都是黑色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很漫长,时间却越过越慢。”他抬起手,无意识地在自己眼前晃了晃,尽管什么也看不见。“有时候,我会觉得有东西在黑暗里,身上总有什么东西在爬,却什么也没有……就像个神经病。”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像是极力在克制某种生理性的不适。他抬头眼睛睁得大大的,好似还看得见满天繁星。“折磨人……”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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