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县令面上,浮出真切一些的笑容:“陆秀才?”
陆挚作揖:“大人。”
有了方才老何对比,汪县令心下更喜青年的仪态,像这般不卑不亢,装的容易,真要贯彻却难。
何大舅待的廨宇,乱糟糟的,人来人往的,不是说话的地方,汪县令请陆挚到他自己的廨宇。
只是汪县令那一间,不比前面的好,文书案卷挤在一堆,没有好好收拾过。
汪县令咳嗽一声,县衙的小吏、随从赶紧进门来,整理了下书卷,清出两张凳子,又端上两盏冒烟的热茶。
汪县令:“请,只是我这儿没什么好茶。”
陆挚:“请。”
茶着实不是好茶,是五文一斤的绿茶茶末,还沏得酽酽的,更难掩茶叶的尘味,还好是热的。
陆挚面色不改,吃下一盏,汪县令又笑了,夸到:“秀才十分勤俭。”
陆挚:“不敢当。”
汪县令似乎是想和他套近乎,两指并在一处,指了指陆挚手上,说:“你这护腕,看着还不错。”
陆挚眉宇微微舒展,回到:“是,荆室为我准备的,很暖和。”
汪县令心道,这话题倒是找对了,说:“我家夫人,也爱给我备这些。”
听起来是个珍爱妻子的,陆挚心防稍松。
就着这话题,如此又聊了几句,汪县令说:“秀才在县里比过了王学究,这事前阵子,可是沸沸扬扬。”
陆挚谦逊:“偶然得胜,不足挂齿。”
汪县令:“诶,年轻人,自傲点又如何?说来,我这有一门‘生意’,正适合交给你。”
陆挚清楚,汪县令套了这么久近乎,就为了这一刻,他放下茶盏,做一副洗耳恭听貌。
汪县令使了个眼色,心腹随从关上门。
汪县令说:“你如今有好名声,我想请你在河堤防固上,捐点儿银子。”
陆挚早有预感,说:“恐要叫大人失望,我如今身上有欠债,要养家,匀不出钱。”
汪县令:“话不是这么说的,这钱我出。”
陆挚深深看了眼汪县令。
汪县令解释:“我倒是想自己捐,只是家中夫人不肯,你也是有家室的人,定能懂手上钱让妻子管着的无奈。届时,我用你的名义,捐上十两银子,你在百姓中,既有文试名声,又有慷慨解囊的义气。”
“我想,对你三年后的正科大比来说,不是坏事,说不得多少增益。”
陆挚起身,作揖:“大人,恕我不能从。”
汪县令:“哦?”
陆挚摸了摸兔皮护腕,露出为难:“大人怕家中夫人,我又何尝不怕我家娘子?”
汪县令:“你长住长林,发生在县里的事,你不说,我不说,你娘子如何得知?”
陆挚委婉:“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他坚持拒绝,汪县令沉默了许久。
他方才的话刻意带着亲切,如今不说话,为官多年积攒的威势一涌而出。
若是个胆小的,就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得罪了县官,赶紧答应下来,还得感激涕零。
陆挚却依然不为所动,并未惴惴不安。
须臾,汪县令放声大笑,抚须道:“好吧,不承想,我们都是妻管严。”
陆挚也跟着笑了下:“大人说笑。”
事情没谈成,汪县令和陆挚聊科举,点拨了几句,陆挚临走时候,就又道了声谢。
中规中矩的。
衙门外,何大舅等了许久,发觉陆挚的身影,他赶紧追上:“如何?你们聊了什么?”
另一边,汪县令一口气吃了三杯酽茶,对心腹道:“忒滑!这小子就是一尾狡猾的鱼,如何都不咬钩!”
汪县令丝毫不怀疑,在他提出捐款后,甚至还没说这钱他出,陆挚就已经明了他的目的——
没错,他要借陆挚的名声,待陆挚“捐”了十两,他会到处张贴,做一张“阳河榜”,让人对比捐款数额。
如此一来,就能大肆宣扬:区区外县人,为了治理阳河,都捐了十两。
到时,阳河县的乡绅秀才们,都得掏腰包,没有个二两都不敢捐,否则都是丢人,比不过外县人。
县衙外,陆挚手心微汗。
以他的名声,逼乡绅秀才们捐钱,乡绅秀才们不敢怪县令,陆挚便成众矢之的。
汪县令不过需要一个出头鸟。
Copyright 2021宝石小说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