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廊下传来一丝响动,悬在公文上的笔尖便随之一顿,他急急抬眼望去。昏黄的烛光在眸中点亮一簇微光。
待看清空无一人后,眼底的光倏地熄灭了。
他默然垂眸,随后是愈发强烈的咳嗽声,震得投在窗纸上的影子也跟着微微发颤。
她在做什么?
可,知晓他病了?
还是说......即便知晓,也不愿再来看他一眼?
执笔的手指缓缓收紧。
侍立在旁的徐明将陆渊的神情都在看眼里。
他自然知道相爷在等谁。
明明盼着夫人来探望,却偏要强撑着不肯开口。
徐明轻叹一声,悄步走到门外,招来值守的小厮压低声音问。
“相爷病着的消息,可确实传到夫人耳中了?”
小厮躬身回话,声音越说越低。
“回侍卫长,春楠姐姐亲自去禀的……只是、只是夫人说……她说她又不是太医……”
话音未落,书房内突然传来一阵压抑的呛咳,像是被什么狠狠扼住了喉咙。
徐明忙摆手让小厮退下,快步返回屋内。
只见陆渊伏在案上,肩背剧烈起伏,指节因用力握着案缘而泛着青白。
“相爷!”
徐明急忙沏了一杯温茶,递上。
陆渊抬手挥开,茶盏应声而碎,瓷片混着茶水四溅开来。
他撑着案沿缓缓抬起头。
苍白的脸上因为高热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那双平素深邃的黑眸,此刻布满血丝,像困兽般死死盯着虚空中的某处。
“好,好得很。她倒是,分得清楚。”
他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
徐明心脏猛地一颤,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穿堂的夜风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谁在小声地呜鸣。
窗外,夜已深沉,浓得像一团化不开的墨汁。
院子里廊檐下挂着的灯笼,发出微弱的萤光,在夜风里摇曳。
像是顷刻就会熄灭了。
几息之后,陆渊从案头那摞公文中随手抽出一本,展开批阅。
他神色平静如常,仿佛方才的失控的,只是烛影晃动间的一个错觉。
更漏声不知何时停了。
烛台积了厚厚一层烛泪,新燃的烛火在寂静中偶尔噼啪作响,映得满室光影摇曳。
陆渊仍保持着执笔的姿势,宣纸上墨迹渐干。
唯有偶尔翻动公文时衣料摩挲的窸窣声,证明时间仍在流淌。
徐明看了一眼窗外浓重的夜色,小心翼翼地开口。
“相爷时辰不早了,太医说您的身体……”
话未说完,陆渊忽然道:“她与郡主,说了些什么?”
徐明怔了一下,看着陆渊笔下未停,连眼皮都未曾抬起,仿佛这话只是随口一问。
“郡主与夫人说了约莫半个时辰的体己话,期间郡主哭了一场。临走时,递给夫人一封信。”
烛火噼啪作响,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陆渊执笔的手依然稳健,只是笔尖在纸上停留的时间,比方才长了一瞬。
”内容。”
徐明低下头:”属下失职。夫人她很谨慎,看完后就将信,烧了。”
夜风掠过廊下,将灯笼吹得摇晃不定。
陆渊的目光终于从公文上抬起,望向窗外那盏在黑暗中挣扎的灯火。
”看紧宋衍。”
他放下笔,指节在案几上轻叩。
”他往来的每一封信,见过的每一个人,本相都要知道。”
“是。”徐明应下。
夜色浓稠,万籁俱寂。
明妩猛然惊醒,胸口还在剧烈地跳动,砰砰砰像是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方才的梦境太真实了。
梦中,一条巨蟒紧追不舍,冰凉的鳞片缠上她的肌肤,任她如何奔逃都无法摆脱。
就像她与陆渊的这段婚姻,让她窒息,却无处可逃。
不管怎么样,她都要逃!这种日子,她再也不想过了。
明妩捏紧拳头,在脑海里一遍遍幻想着,离开相府后的美好生活。用以来驱散梦中那挥之不去,让她窒息的压迫感。
待到心绪平复,她打了个哈欠,正欲再睡。
忽然,觉察到屋内有人。
心脏猛地一紧,她转头,借着从窗棂透进的朦胧月光,赫然见到床帐外站着一道高大的身影。
他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明妩又想到了梦中的那条大蛇,大骇,正欲大声惊呼。
一道低沉熟悉的声音传来,带着病中的沙哑:“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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