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了,长子的逝去,就像是被人生生剜去了心肝,留下的那个空洞,任凭多少岁月都无法填满。
她时常会想,若是她的晗儿还在。
这府中定然是另一番光景。
他绝不会像渊儿这般,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硬,行事独断专行,连一句软话都不肯与她这个母亲说。
晗儿会承欢膝下,会细心体察她的情绪,会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母子相对,竟如谈判般剑拔弩张。
思绪及此,那蚀骨的痛楚里,便不由得滋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怨怼。
为何活下来的是这个与她不甚亲近,甚至隐隐带着隔阂的次子,而不是她倾注了全部心血与期望的长子?
老夫人意识到自己情绪不对,立马收敛住。
她不能让陆渊看出她心里的想法,不然他们这仅剩的一点母子情分,就真的没有了。
可她也不是一个能忍耐的,便将怒火转到无辜的明妩身上。
“是不是明氏又在闹?我就说那明氏看着乖巧,实则……”
“母亲!”
陆渊声音骤然转厉,截断了老夫人的话。
“此乃我的决定,与阿妩无关。还有,我不希望再从任何人口中,听到对她的诋毁。”
老夫人气得脸色发青,这个逆子是什么意思?是在威胁她吗?
“母亲一心要我娶齐蓝,可曾有一刻想过,兄长在天之灵,是否愿意看到他未过门的妻子,嫁给自己的弟弟?”
“又让天下人如何看我陆家?是赞我们情深义重,还是笑我们兄终弟及,罔顾人伦?”
“啪!”
老夫人将手中的佛珠狠狠拍在案几上,力道骇人。
串联的丝线瞬间崩断,珠子猛地迸射开来,噼里啪啦飞溅了一地。
“你哥哥他是为了你才……这是你欠他的。”
陆渊眼眸冷下来,唇边勾起一抹诡异的笑。
“母亲是想让我把命还给兄长么?可惜了,便是我死了,兄长也回不来了呢。”
老夫人脸色煞白,浑身剧烈颤抖,指着陆渊,目眦欲裂。
“你……你个逆子!滚!你给我滚出去!”
陆渊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梅院。
他没有回书房,也没有去任何能被找到的地方,而是屏退左右,独自走进了东院最深处那间从不点灯的暗室。
“咔哒。”
沉重的木门在他身后合拢,将外界所有的光线与声响彻底隔绝。
他背靠着门板,身体缓缓滑落,无力地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唯有在这里,在这无人能窥见的绝对黑暗里。
他才敢松开那根紧绷的弦,允许自己被铺天盖地的情绪淹没。
他知道母亲恨他。
恨他活着,而兄长却死了。
即便他如今权倾朝野,贵为丞相,在母亲心里,他永远是那个阴郁不祥的次子,不及兄长陆晗万分之一。
是啊,兄长。
是真正光风霁月的君子。
是父母的骄傲,是家族的希望,走到哪里,都能轻易吸引人的目光。
而他陆渊呢?
自小便沉默寡言,旁人说他“心思深沉,难以亲近”,连父母看他时,眼神里也总带着一层若有似无的隔膜。
若兄长是那悬于中天的明月,清辉遍洒,人人仰慕。
那他,便是蜷缩在阴沟里的鼠,见不得光,惹人生厌。
他曾经那样羡慕,甚至近乎虔诚地模仿着兄长的一举一动,渴望能分得一丝温暖。
心底深处,又无法自控地滋生着阴暗的妒恨。
年幼的他不明白。
为何所有的关爱,所有的期许,都是兄长的。
为何无论他多么努力,都换不来父亲一个赞许的眼神,母亲一句温柔的叮咛。
兄长待他极好。
那份好,很纯粹,也很温暖,不因他的阴郁寡言而有半分改变,反而处处维护,时时关照。
正是这份好,让他显得那般卑劣不堪。
命运的转折,发生在他八岁那年。
父亲从江南带回一个绝色的瘦马,宠得无法无天。
那女子有了身孕后,野心膨胀,竟觊觎世子之位。兄长陆晗地位稳固,她无从下手,便将毒计瞄向了他这个无足轻重的次子。
恰逢父亲身体不适,她便进言,说他命格带煞,克父。
如此荒诞的话,被美色蒙心的父亲,竟深信不疑。
他至今仍清晰地记得那个雪夜。
他被粗暴地从被窝里拖出来,不顾他惊恐的哭喊、挣扎,用麻绳将他捆缚。拖到后花园结着薄冰的池塘边。
“为了家族,为了为父,渊儿,你……莫要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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