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语,在看书啊。”
柏岚在女儿身边轻轻坐下,声音里带着刻意放缓的节奏,像是怕惊扰了什么脆弱的平衡。
她把果盘放在茶几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睡衣的袖口。”刚吃完药是吧。”
耿星语抬起头,看见母亲眼下淡淡的青灰色,心里微微一沉。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母亲又一夜未眠。
”源江县现在的情况你也知道,疫情那么严重,现在全城封锁了。”
柏岚用牙签插起一块苹果,递到女儿面前,”这个月的复查......恐怕去不了了。”
她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像重锤敲在耿星语心上。
”昆城”两个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记忆的闸门。耿星语接过苹果,却没有吃。
她仿佛又闻到了那家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道,看到了心理咨询室窗外那棵永远不开花的三角梅,听到了隔壁病房那个女孩夜里的哭声。
在那里度过的两百多个日夜,每一天都像是在深水里挣扎。
昆城,本该是四季如春的美丽城市,但在她的记忆里,却每天都弥漫着挥之不去的阴霾。
那些无法入眠的夜晚,她在医院走廊不停地来回踱步,数着自己的脚步声。一步,两步,三步...直到护士温柔而坚定地把她带回病房。
还有那些情绪失控时,被束缚带固定的日子,冰冷的触感贴着皮肤,让她觉得自己失去了作为人的尊严。
”我已经给你主治医生发了邮件,”柏岚继续说,声音里带着强撑的镇定,”看看能不能先把药寄过来。虽然现在快递也受影响,但妈妈一定会想办法的。”
耿星语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书页上”为你,千千万万遍”那一行字。
那个淡蓝色的药盒,此刻正安静地躺在她的床头柜里,她今早刚数过。已经到了月底。其实数不数都知道了,剩下的药片撑不了几天。
她想起自己曾经那些不配合治疗的日子,总是私自断药。每次断药后,世界就会变得扭曲而可怕,那些负面想法像潮水一样涌来,让她喘不过气。
但现在不一样了,她不想再那样了。黎予的出现,让她想要好起来,想要像个正常人一样去爱,去生活。
她开始按时服药,即使那些药片会让她的舌头麻木,会让她整天昏昏欲睡,会让她变得情绪迟钝。
”没关系。”她轻声说,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明白的。”这句话既是对母亲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
她必须保持冷静,不能恐慌,恐慌只会让情况更糟。
柏岚仔细观察着女儿的表情,像是要从她平静的面容下读出什么。
”最近睡得还好吗?还会半夜惊醒吗?还会…伤害自己吗?”最后一个问题问得格外小心翼翼。
那些在昆城经过无数次心理咨询才逐渐淡化的记忆碎片又开始翻涌——
那些污言秽语,那些误解,那些欺凌…即便在昆城接受了一年的专业治疗,可这些记忆就像埋在海底的不可降解垃圾,永远无法消失,依然会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突然袭来。
初中时的记忆尤为清晰。她记得课桌和校服上用马克笔写满的侮辱性字眼;记得书包和抽屉里被塞满的垃圾;记得那些永远删不完的恶意短信。
最令她痛苦的是,当她鼓起勇气向老师求助时,得到的却是轻描淡写的回应:”她们只是跟你开玩笑的,别太敏感。”
难道真的是自己太敏感、太矫情了吗?
可是她也不明白。
明明自己什么都没有做错,就因为内向,家境优渥,长相出众就被孤立,被扣上不堪入耳的污名。
她什么也没做错,为什么,也要活得这么痛苦...
那时,看着鲜血渗出,她竟然感到一种解脱——至少这种疼痛是真实的,是可以控制的。
”还好。”耿星语简短地回答,右手下意识地抚过左手腕上那些浅白色的疤痕。
那些疤痕已经被妈妈高价买来的药膏修复得淡了不少,不仔细看很难看出来。但她的指尖还记得每一道疤痕的触感,记得那种释放痛苦后的短暂平静。
柏岚的视线在女儿手腕上一掠而过,立即移开,像是被烫到一样。”等解封后我们去昆城复查,你要不要和医生好好聊聊最近的变化?妈妈觉得你最近状态好了很多,脸上也有笑容了。”
耿星语的心轻轻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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