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那个香客四下张望一番,而后小声道:“詹阳王萧潭尚未婚配,照朝廷的意思,没有子嗣的藩王无需留置那么大封地,所以太妃才忧虑重重,担心朝廷让王爷迁封地。”
凌之嫣听明白了,这太妃确实需要来祈愿。
只不过,萧潭眼下没有子嗣,三五年后不就有了吗?朝廷以此为由削藩,岂不是不通情理?
但君王一言九鼎,朝廷的诏令,谁敢质疑有无道理。
凌之嫣悄悄打量两眼方才谈话的几个人,见他们各自闭口,显然是对这个道理心照不宣。
日近正午,凌之嫣有些乏了,不由自主打了个哈欠,凌母看在眼里,关心道:“累了?可要回家去?”
凌之嫣忙点头,打起精神准备向外走。
转身之际,母亲被一位熟人唤住——
“凌夫人今儿也来啦?”
凌母忙偏头应道:“江夫人,好久不见!”
凌之嫣幼时见过这位江伯母,尚有几分印象,周到地上前唤一声江伯母好。
那江伯母笑逐颜开,问凌之嫣是不是十七岁了,还打趣她今日是否许了心愿,凌之嫣腼腆应对,不敢流露出对寺庙毫无兴致的态度,随后听母亲和这位伯母寒暄。
凌之嫣耐心听了一会儿,无非是些近来可好、天暖了睡眠如何、吃什么保养等平常话,不是大事,但很温馨。
凌之嫣正发着愣,忽见放生池边的众人纷纷垂首行礼,定睛一瞧,原来是那位太妃过来了。
凌之嫣忙也低头行礼,只是这江伯母大概是同太妃相识的,撇下凌家母女匆匆走上前问安。
江伯母对太妃恭声道:“见过太妃,方才见太妃正同住持说话,故而未敢上前打搅。”
太妃随即笑道:“江夫人不必拘礼,我今日也不过是闲来无事才来消遣而已。”太妃一边说话,一边看向凌之嫣和凌母,目光盈盈对江夫人问道,“那边是谁家的夫人和姑娘?方才见你们相谈甚欢。”
江伯母听太妃这样讲,忙回头向凌之嫣和凌母使了个眼色,凌母不敢无视,领着凌之嫣上前同太妃问安,自报了家门。
太妃近观凌之嫣两眼,赞不绝口:“小姑娘眉目如画,气度不俗,一看就是知书达礼的,凌夫人教养得真好。”
凌之嫣听得脸红,忙回话道:“太妃过奖了。”暗忖着这太妃说话装腔作势,着实令人拘束。
凌母也笑道:“小女今儿头一回出家门,没见过世面,还望太妃担待。”
“凌夫人此言差矣,我瞧这凌姑娘模样礼仪都是没得挑的,可惜我膝下无女。”
江夫人忙奉承道:“太妃虽然无女,但有詹阳王殿下这样的儿子,整个潇湘城谁比太妃的福气深?”
太妃笑声爽朗,又对凌之嫣道:“王府去年新栽了几株桃花,都是京城运送来的,如今已开满了枝头,凌姑娘若有雅性,明儿来王府赏花如何?我派马车去接你。”
凌母双眉轻蹙,暗暗和江夫人互望一眼,对太妃此举深感忧虑,但也不容当场回绝,只好点头称谢。
太妃撂下话后,满意离去,凌之嫣不安地望向母亲,不解太妃为何单独邀请她一人。
“娘,你说我去不去?”
凌母面露难色,自己心知肚明的事无法对凌之嫣明说。
江夫人在一旁安抚道:“凌夫人不必担心,太妃既然当着众人的面邀请凌姑娘赏花,就是把凌姑娘当客人的。”
凌之嫣这么一想,好像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因而也无所畏忌,壮着胆子决定去王府开开眼。
***
詹阳王府,萧潭打猎刚回来,恰逢太妃也刚从感华寺归来,母子在花厅打了照面。
太妃一见他便半笑半嗔道:“你马上就要丢掉这块立足之地了,怎么还有心情打猎?”
萧潭将弓箭交给随从,懒懒回答道:“皇兄对削藩一事志在必得,我着急有什么用,难道想让我造反不成?”
太妃大惊失色:“你说什么混话,少说两句。”
萧潭劝母亲:“母妃,人各有命,命里无时莫强求,不管我迁去哪儿,你都是安享富贵的太妃,何苦在意封地大小好坏?”
太妃听他这话,只想骂他胸无大志,转念一想这是自己亲儿子,骂他等于骂自己教子无方,也就懒得置气了,缓了口气,改口说起正事:“明日有个官宦闺秀要来府里赏花,是我邀请来的,到时候你不妨见一见她,我可从来没见过这么合眼缘的姑娘。”
“母妃现在是要帮我张罗婚事了?”萧潭听出端倪,以他对母妃的了解,她对那姑娘的赞赏,不过是看重人家容易拿捏罢了。
太妃阴阳怪气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也该娶王妃繁衍子嗣了,免得削藩的时候还是孤家寡人。”
萧潭不以为然:“孤家寡人多好,无牵无挂。”
太妃懒得同他一般见识,起身回屋歇着了。回房后,侍女伺候太妃卸下珠钗,太妃望着映在铜镜中的半老容颜,不自觉又想起凌家那姑娘。诚然,那姑娘让她想起二十年前尚未入宫为妃的自己。
穿堂风吹起萧潭腰间佩玉,他眸色澄明,心间很不是滋味,母妃从前在先帝的后宫资历平平,如今母凭子贵在藩国当太妃,为何就是不能知足常乐?
萧潭是先皇第七子,自幼长在皇宫锦衣玉食,但在宫中也见多了后宫妇人争宠的把戏,有嫔妃为了荣华富贵,连自己亲生父母都不认,一心攀上位高权重的大将军当养父。还有嫔妃为了俘获圣心,自愿把身边的宫女往皇上身边送,美曰替皇上分忧……就连当今那位太后娘娘来说,表面上贤良淑德,实际上也曾做过害死皇子的龌龊事。
萧潭见识过后宫种种,自懂事后便畏惧女子的蛇蝎手段,毫无思春之意。十五岁时先皇驾崩,长兄登基,萧潭因同他交好,获封詹阳王,迁到封地潇湘城,天高皇帝远,活得逍遥自在,当了三年藩王也迟迟没有娶妻成家。
削藩的事他自然早有耳闻,但一直不愿相信皇兄真的会翻脸无情——退一万步讲,皇兄至少不会过分亏待他吧?萧潭生性乐观,觉得自己总不至于活不下去,没把削藩一事放在心上,对于子嗣也不热忱。
萧潭忽而思绪沉沉,至于母亲安排来赏花的那个姑娘?
见见就见见吧,他又不是非要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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