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戴着老花镜,就着客厅的落地灯看报纸,手指点着字一行行往下移。
阿杰和小敏没心没肺地搂着她的肩膀大笑,嘴巴张得很大。
楚蔚拎着一盆她最喜欢的深山含笑,招手让她过去。
……
最后定格的是温令仪的脸,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
连左边眼尾那颗小小的痣都看得分明。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情绪难辨,深邃得像潭水。
嘴角却好像带着一点很淡的、让人看不透的笑意。
这几个月,她每天都在告诉自己,反复地强调,这辈子最好再也别见到温令仪了。
可现在,意识涣散的边缘,身体冷得如同浸入冰河,脑子里盘旋着的、唯一的念头却是……
好想……好想再见她一面啊。
就一面。哪怕什么都不说。
会不会……就这样再也见不到了?
黄海富还给她画过大饼,说今年公司将会在d市开拓新市场,设个分公司。
到时候说不定让她去试试当个技术总独当一面呢。
周见星还在心里偷偷想过,自己或许也能笨拙地学着做做看,应该不会太差吧?
“120!快再催催120!到底到哪里了!”有人在她耳边声嘶力竭地大喊,声音因为焦急变了调,忽远忽近。
吵死了。
她觉得很累,前所未有的疲惫,眼皮重得像坠了两块石头,只想就此沉沉睡去,什么都不管了。
“别让她睡!跟她说话!保持清醒!千万不能睡!”又有人在急切地呼喊。
然后真的有人俯下身在她耳边不停说话,絮絮叨叨,语速很快,内容却模糊成一团杂音,她一个字也听不清。
嘴唇又干又黏,像被胶水粘住了一样,她用尽力气也发不出任何清晰的声音。
“我是医生!大家都让开!保持距离!给她空气!不要随意挪动她!”一个冷静沉稳的声音穿透了周围的嘈杂。
她感到胸前一凉,黏在伤口上被血浸透的衣料被小心地剪开,发出清晰的“刺啦”撕裂声。
紧接着,有力的手指按压在伤口上,试图止血,剧烈的疼痛让她不受控制地弓起了背,喉咙里也溢出破碎而虚弱的呻吟。
有人轻轻撑开她的眼皮,用手电筒检查她的瞳孔。
刺目的白光让她眼前一片雪亮。
恍惚间,她好像看到刺眼的光晕里,有无数细小的尘埃在慌乱地飞舞旋转,那景象莫名熟悉。
像极了老家盛夏清晨,阳光穿过厨房那扇旧玻璃窗,照亮空气中浮动游走的微尘,温柔地、安静地落在奶奶的旧围裙上。
仿佛还能闻到粥在锅里咕嘟冒泡的米香。
“坚持住!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那个自称医生的声音再次响起,同时有人持续地、轻轻地拍打她的脸颊,试图唤回她涣散的意识。
她努力翕动嘴唇,试图回应,涌上喉咙的却是一股带着浓重铁锈味的腥甜液体。
周见星。三个字卡在那里,无法成形,最终只变成嘴角溢出的、粉红色的血沫。
远处,警笛和救护车的声音由远及近,尖锐而急促地撕裂了城市午后的喧嚣,越来越响。
近在咫尺的,是止血钳碰撞金属托盘发出的清脆冰冷的响声,一声,又一声,规律而紧迫,敲打在她逐渐模糊的意识边缘。
如果爸爸妈妈知道她受了这么重的伤,躺在陌生的城市街头,一定会非常非常难过吧。
一定会心疼得受不了吧。
她冲出去的时候,满腔热血上头,怎么就一点都没想起来这一点呢?
周见星二十多年的人生,虽然普通,但一直算得上平顺安稳,连病都很少生。
不会就只有这次,这么倒霉吧?
她这是见义勇为,老天爷看在她心好的份上,应该也会稍微保佑她一下吧?
她还有那么多平凡普通的日子要过呢。
她还有好多话没来得及跟爸妈说,没来得及好好抱抱他们,还没来得及跟楚蔚他们再聚一次餐,吹吹牛,说说在b市的见闻。
至于温令仪……她好像没什么特别想说的了。
千言万语,纠葛爱恨,到头来似乎都显得多余。
如果非要说一句,那大概只能是:我原谅你了。
以后,你也要好好地、幸福地生活下去哦。
温令仪是个坏女人,也是她这辈子唯一爱过的人。
不论如何,她都希望她幸福。
哪怕这幸福与自己再无半点关系。
真的到了天堂,周见星也会保佑温令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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