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生气了!”梅尧臣肃着声音,把扶苏吓了一个哆嗦。旋即他话锋一转:“你以为老夫生气的是什么?是你的献策太过出格,老夫气自己收了个这样的学生?”
扶苏顿时讶然不已。
诶?不是么?
“老夫是生气在,在赵小郎你的心中,老夫是个泥古不化的老顽固,不论看到什么都要大惊小怪、上纲上线一番,连包容自己学生的肚量都没有。”
梅尧臣说完还“哼”了声,他在当世一贯以先锋而出格。没想到在赵小郎眼里,反成了保守的。话又说回来,要是赵小郎的文章被吕夷简、王拱辰——那些朝堂上众所周知的保守派们看到了,他们还不得吓死啊?
他又问道:“倘若有人不信你文中所言,你又该如何证明呢?”
扶苏不假思索答道:“那就要劳烦官家借调两支禁军给我了。这两支禁军还得差不多人员,素质,然后将之分开训练。一者命人教习认字、礼仪,另一者照常训练。到时候命两支军队互打一下,结果不就见分晓了?”
控制变量,后世最常见的实验手法,但在大宋格外新奇。闻所未闻的梅尧臣听得脸色舒展了好多——至少他这个学生,不是空谈派,而是心中有辙的人。但比起这个,更让他心潮澎湃的,是赵小郎那一句“劳烦官家借我禁军”。
何其轻描淡写、又何其举重若轻?!
果然是心怀大志向之人!
若是扶苏知道了梅尧臣的想法,恐怕会忍不住无奈扶额:对不起啊,梅博士。这么说有点凡尔赛但是……让官家借我两支军队,真的只是一句话的事儿。
没有任何一个老师,不希望学生是个志向远大的人。但该鼓励的鼓励,该叮嘱的话还是要叮嘱的:“赵小郎,你千万不能在考场上写这些东西!否则就算是再赏识你的考官,也要判你个黜落。”
扶苏稍稍一想:“是因为被人翻出来的话,会被认为他支持我,继而给自己惹麻烦吗?”
梅尧臣:“你能明白就好。”
他头疼地揉了揉眉心:“算了,其实是老夫的错,一上来就问你大宋的积弊。”
他抱着“赵小郎是不世出神童”的想法,一不小心把调子给起高了。看看,让孩子的脑洞歪到哪儿去了?
梅尧臣不得不手动矫正回来:“其实比起所谓治世之策,每年的秋闱还是更加重视实务。农桑、徭役、水利……才是重点。”
比起网罗范仲淹级别的人才,还是选拔出熟知百姓的父母官更重要。
说着,他便从书架上摸出一个册子,沉吟了片刻:“你回去把这个通读一遍,再写一篇文章,拿过来给老夫瞧瞧。”
扶苏好奇地拿起来,将之随手翻开,发现里面都是密密麻麻的手抄字迹:“博士,这是什么呀?”
“是汴京城历年秋闱的试题。”
扶苏:“!!!”
他一下子觉得手里的东西烫手了起来。在这一刻他彻底理解了为什么国子监改革,削减恩荫,会引得权贵们集体不满了。这一册薄薄的书,价值千金也不为过。
当世不似后世,一份高考真题全国皆知。教育资源的格差在此时大得令人发指。在监外的学生只能靠熟记圣贤书备考、应考的时候,你却能历览往年的真题,还有当世大儒指点,这和开挂有什么区别?
扶苏珍惜地摩挲着这册书略有些褪色的封皮:“我会好好看的。”
他知道,梅尧臣乃是庆历新政的支持者——他一定是个厌恶特权的人。但独独把这册书交给自己,是徇私吗?或许吧,但一定更是希望他能顺利地渡过科举这一关,然后在官场上实现自己今日许下的宏愿。
“我一定会好好看的。”他又无比郑重地重复了一遍。
扶苏说到做到,一连几天都在宿舍中细细研读这本真题集,书中关于宋朝普通百姓的部分看得他如痴如醉。就在他几乎快要忘了春秋年岁的时候,再度被梅尧臣叫到了自己的书斋中。
“梅先生?”
“或许今秋的试题,会添一道边事了。”梅尧臣肃着脸色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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