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宇内,宋幼安和普慧攀谈起来,她和普慧没有像宁知弦那般熟悉。
普慧用一种极为慈祥的目光看着她:“宋大人,许久不见,老衲都快忘了大人前世风貌。”
“往事不必再提,”宋幼安抿下一口茶,“我没想过宁知弦会是住持您的徒弟。”
普慧藏得够深,也算是好事。
前世宁知弦战死,如果这层关系暴露,免不了给香积寺惹来不少麻烦。
普慧心中郁气难解,面对宋幼安仍是祥和:“宋大人不清楚的事情可不止一件。”
即是他的愧意,上辈子他……
不提也罢。
宋幼安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还有什么?
只要不和宁知弦扯上瓜葛,她也不太在意。
“住持为何总不见我?”
也不怪宋幼安奇怪,前世说是时机未到,想着今世普慧住持帮自己良多,没想到还是不轻易见她。
“我们二人,还是少见面为好,毕竟超出俗世规则,”普慧咳嗽一声,胡须颤动,“于你于我都有益处。”
宋幼安定眸。
重生,此事听起来就像志怪本子里才会出现的,确实诡诈。
她微叹:“代价呢。”
普慧避而不谈:“大人当珍重自身。”
“我会的,住持您也是。”
普慧心心念念:“世间有因有果,因果转圜倒不会殃及自身,就怕是强行扭转天道,噬心毁身。”
因果轮转。
“我高中那日,我还在想着我的那摊豆腐,”宋幼安卸下防备,她这辈子交心之人极少,除了宁纤筠,深谈,普慧算第一个,“我原本以为我这辈子就是个豆腐娘的命,我虽然喜好诗书,却也知道此生科举无望,幸在遇见了娘娘。”
“三尺薄命,一介书生。我不仅要报宁知弦相救之恩,我还要报她为国之恩。”
不能让所有蒙冤负屈者,在浑浊世道里踏不出一条昭昭大道。
放榜人高喝一声,引来无数行人侧目。
红色的状纸,一字排开。
行来迎往,意在名姓。
谁家儿郎高中,谁家喜事盈门。
红络襟缨,敲定余生。
“因果,我已经不在意了,我只要宁知弦活,她活着我便也活着,”说不出来宋幼安此刻神情,就好像身处一个热热闹闹的地界,花落的一瞬间,喧闹人声骤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意料之外的诡谲,“逆天而为,烧尽寿数,我自一人承担。”
生死追随,无惧无悔。
本就是多出的一条命。
普慧意外地看了眼宋幼安。
前世他后来还活了二十多年,见宁纤筠独揽大权,见她称帝后为宋幼安立碑拓传,拜为敬侯,辞藻间全是惋惜之态。
哀叹痛失良才,痛失昔日学生。
天下哗然,才知道宋幼安和宁纤筠在微末时还有这层关系。
刘素执曾拿着半阙诗句请凤君填出下阙,宁纤筠欣然应允,只因那上阙是宋幼安所作。
老师替学生履旧日约定,合情合理,此后诗文词句,皆是称赞宋幼安为人风骨雅重,亦是叹她的早亡。
大昭自立国以来,宁纤筠是第二位女帝,她身上并没有半分萧氏皇族的血脉,却也能稳坐龙椅,是有几分手段的。
宋幼安若是真还活到那时候,她会更好。
芙蓉面,点绛唇,抽去腑中金玉絮,化作纷扬石灰骨。
云涛晓雾,梦魂归帝所,不问殷勤,抱路长嗟日暮。
她承得上这么一声。
依普慧今日所见,除却此间,后人对她的见解远远不够。终究是宁纤筠一手教出来的,怎么会是十足的纯良脾性。
赤诚到极致不免添上幽微邪性,无视规则的坦荡,赤到发紫。
“宁知弦也是我的徒弟,我要护着她,”普慧看向空中尘灰,丘壑依然,“天道惩戒也该有我一笔。”
尽在因果。
若是宁知弦没有救宋幼安,宋幼安也不会在宁纤筠被废时前去照顾,宁纤筠也不会舍上一身才学传授于她,而后宋幼安为报提携之恩,任火烧偏殿,求自绝。
世间哪有分得清的丝线,哪有理得清的人情账,一笔一笔,早就匀不清了。
宋幼安长睫掩住眼底晦暗:“住持可否允我以茶代酒致谢,我重来一世是否与您有干系。”
她不信上天会派下无缘无故的恩惠,万事都有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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