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霁略一点头,纪饮霜伸臂将他抱紧,笑道:“小霁,你变了,过去吃再大的苦头也不喊疼的。见到了我,一点小伤口也变得娇气了么?”
这副往日最熟悉的语调,令叶霁心里越来越痛,不由自主抬起手,想要放在他后背。
他磕磕绊绊、最为不堪的幼年,就是纪饮霜和林述尘抓着他的两只手,将他硬生生从泥潭里提出来的。
他也不知道,少年时对他最重要的两个人,究竟是哪个毁了哪个。
事已至此——
叶霁的手垂了下去。
“师叔,”叶霁沉声道,“可否先放开我,我有话要说。”
纪饮霜如言放开了他,却还是握着他的手,低头又向他凑来。
叶霁往后一退,纪饮霜面上并无异样:“小霁还不习惯我这样对你,是不是?”
不等叶霁说话,纪饮霜神情松快,柔声道:“没关系,我不做你不习惯的事,作为交换,你也先别说我不爱听的话,煞风景。日子还长,我们——”他扯出一个笑容,“慢慢来。”
叶霁从他眼中看出一点刺骨偏执的味道,心中一凛。
纪饮霜很快收敛了锋芒,似是心情极好,探了探他腕脉,又去摸他肺腑:“一路过来太累了么?我就知道唐渺废物一个,照顾不好你。”
他手掌虽凉,触碰之处,却有暖流热风流入经脉,抚平了叶霁那股隐隐作痛的咳意。叶霁觉得舒服了些,面上稍有了点血气。
纪饮霜端详他,露出满意之色。抬手盖住他脖上的齿痕,准备施法催动愈合,却瞧着那痕迹想了想,还是放下了手。
纪饮霜在他腰上一搂,两人便飞过湖面。耳边风声鸟鸣,叶霁正在想那湖上无处落脚,纪饮霜已经把他放了下来。
原来不知从哪里倾斜出一片水岸,接住了他们。
两人往岸上走,一路分花穿柳,鸟啭莺啼,不时有色彩绮丽的鸟兽一闪而过。走到无路的绝处,要么山石自动向两侧裂开,要么从地底长出藤蔓,编织长桥载他们过水。
见叶霁不错珠地看,纪饮霜道:“有趣么?以前那么多年,都没让你见识过这本事,该早点拿出来讨你欢心的,但现在也还不算太晚。”
叶霁若有所思:“造境术,师叔已经得心应手了么?”
纪饮霜:“你可以考验我,想看什么,试试我能不能让你看到。”
“没什么特别想看的,”叶霁平静道,“毕竟我已经见到师叔了。”
纪饮霜哈哈大笑,目光晶莹闪烁:“我就知道你想念我。我就知道。”
整整十年不知冷暖的滋味,纪饮霜终于感受到了久违的甜。
周围的景象似乎为了印证主人此刻心情,越发花团锦簇,令人目眩神移。走到最后,两人要侧着身,才能勉强从五光十色的喷薄花海中挤过去。
纪饮霜兴致勃勃地问:“好不好看?你喜欢什么花?”
“师叔……倒也不必如此。”叶霁不停拍掉身上的花瓣,禁不住想,这里还是关山境么?
纪饮霜带他走向一棵巨大的树。
叶霁仰头看去,只见树冠上压着重重叠叠的花与叶,形成一大片浓荫华盖,沉甸得几乎要坠落下来。
树荫之下,摆着一张宽大的床榻,落花满床,幽香萦绕。
叶霁脚步变得僵硬,纪饮霜将他轻轻往前推。
叶霁朝他回过头,欲言又止。
感受到他微微抵抗着自己的力度,纪饮霜眼色一暗,随即意味深长地笑了:“小霁好像有点怕我。”
“我好像知道,你为什么怕我。”纪饮霜缓缓道,“这说明小霁懂得我的心,这没什么不好。”
他的语气堪称温和,甚至还有几分柔情,叶霁却忽觉腰上被重力一箍,几乎喘不上气。天旋地转,纪饮霜已经将他推倒在床榻上。
叶霁额上渗出冷汗,心中狂跳不已,手一撑便要坐起,纪饮霜却将手按在他双肩,看似轻巧随意,叶霁一点也无法挪动。
“别动。”纪饮霜将手移开,低头凝视着他。
这个姿势相离极近,纪饮霜的长发墨袍重重堆叠在榻上。叶霁只觉得这人呼吸也冷得出奇,像是冬日的寒风,徐徐吐在自己脸上。
从方才起,叶霁便发现他身上毫无温度,犹如一个白瓷瓶、玉雕像,好像用手敲敲,都能听见里面空洞冰凉的回响。
纪饮霜此刻就是个看似温润无瑕的白瓷瓶,装着无法估量的深水,摇摇欲坠。
只要一敲那薄薄的外壳——只需要非常轻的一敲,白瓷瓶就会立即四分五裂,其中的苦水涌流,刹那就能将他吞噬淹没。
……他毕竟被关了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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