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有几个明天呢。”叶霁低低地说话,月光洒在他睫间,照得容色清冷,“事情一件一件接踵而至,局后的人就是不想给我们太多的‘明天’去喘息。前路是刀丛剑树,黑暗中张网以待,我……绝不害怕,绝不屈服。”
叶霁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寒风,神色没有什么异样,扯紧李沉璧披上来的外袍,朝前走去。
听着踩踏枯枝的沙沙声,叶霁回想起紫云真人最后的那段话。
“当年你师父一人一力将你从关山境背回来,恰好我游方路过长风山脚,拦住了他。他已经力尽气竭,我从未见过他这样狼狈。一个修为瀚海的宗师,怎么可能出现那样凄惨的情状?我就知道他经历了大劫,已经不好。可当我要替他诊疗时,他却把你推到我手中,说你的意识封闭了好几日,担心会影响你的心神。唉,和他自己相比,这点事又有什么要紧呢……”
“他为什么传授了你结界术,却始终不肯把他在四海九州的那些结界交给你维持?这些守护苍生安宁的结界,是你们长风山的地位威望,他能多撑一日,就是一日,你身上的担子也就轻一日。”
“让他最痛苦愧疚的,是他当年囿于心魔,没有替你彻底了断一切,只怕将来你还要受苦。”
“……还不明白吗?你师父在这世上的牵挂,就是你叶霁啊。”
叶霁沉沉地想着,与李沉璧并肩携手,不知不觉已经站在自己的小院门前。
还未进院门,就见一个小小的黑影蜷缩在台阶上,百无聊赖踢着石头。
院子里四只小竹猫不习惯陌生人,警惕地躬身掂脚,炸着毛在他身边游来走去。
“阿阙,”叶霁猛地想起他母亲关裁已经去世,声音放得极柔,“怎么还不去睡觉?”
江阙抬起眼皮看了看他,又飞快地垂下头,摆弄着手上小巧的关山弓,讷讷地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家呢?”
叶霁坐到他身侧,一下下顺他头顶的毛:“阿阙是想家了?长风山不好玩么?”
江阙抠弄着弓弦,讷讷道:“唔……这里其实比家好玩多了。不用去长老那里听书,也不用一直打坐,人人都愿意和我玩。可是、可是……”
叶霁耐心听他“可是”了半天,摸着他头顶道:“小小年纪,心里不要藏着事情,有什么就说什么,谁也不会怪你的。”
说出这句话,自己也觉得惘然。这么一丁点大的孩子,当然是想父母了。
可阿阙若真说出来“想父母”,他又要怎么安慰?
江阙吸了吸鼻子,揉了揉鼻尖,说道:“以前家里来了客人,爹爹阿娘对他们很好,因为主人就是要对客人好的。如果客人不是客人了呢?不是客人的人,一直赖在别人家里,就没人再喜欢他了……”
叶霁摩挲他头顶的手一顿,愣了半晌,才弄明白这番咬字都不太清楚的童言童语。
他不仅惊愕于江阙远超年龄的心志,更是深深心疼,又有一层惴惴不安——莫非阿阙已经猜到父母遭遇不测,所以才闷闷不乐,又害怕今后漂泊无依,连长风山也不可依靠?
他抱起江阙放在自己膝盖上,轻轻地掂着他摇晃。
“你刚才说,在这儿一玩就是一整天?这可不是长风山的规矩啊。”
等把阿阙晃得咯咯笑起来,叶霁故意皱起眉,语气一本正经:“身为长风弟子,可是要勤学苦练、朝朝早起的。你这样贪玩,日后做了我的徒弟,天天哭可怎么办。”
江阙倏一下别过头,瞪着圆亮的眼睛看着他:“做你的徒弟?”
叶霁微笑:“或者做你的干爹也可以。”
李沉璧“啧”了一声,他早就不高兴,这时犀利目光斜扫过来,脸色显然不满。
江阙的小身板绷得笔直,脸上的恹恹不乐一扫而尽,似乎有些紧张。垂着的脚尖不自然地踢扫草丛,将小弓抓得紧紧的:“那……那师父和干爹,有什么不一样?”
叶霁道:“如果我做你的师父,你就要每天早起,听课习武打坐。”
江阙:“那,那就——”
叶霁又道:“如果我做你的干爹,你还是要每天早起,听课习武打坐。”
“……我懂啦。”江阙差点没把小弓掰断,默默从他膝盖上滑下来,吐了吐舌头,又偷偷地笑了,“我懂啦,原来爹就是师父,师父就是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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