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
“李让清。”
李让清手扣在窗沿,表情变得很认真,一字一字蹦出来砸进井梨心底。
见对方没什么反应,李让清眼睛反而更亮,又快速说了一遍自己名字。
在她最后抿了下唇的时候,井梨突然跳起来,被脚边的垃圾袋绊倒,手是自己覆到窗台上去的。
“啊!漾清!”井梨拉扯一早上都没清醒的嗓音,在破掉的边缘。
两双都有点凉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紧紧交扣在一起,如果不是一面到彼此腰身的墙,井梨估计会把李让清撞到走廊的栏杆。
两声几乎重合的尖叫比广播操音乐里激昂男声拖的那声“停”还要长,停下来的只有晋今源的脚步,已经倒空的垃圾桶挂在三根手指那里,还在晃。
因为开学第一天迟到,晋今源被罚两个礼拜值日,今天排到和他一起的女生昨晚问他什么时候去倒垃圾,晋今源让她不用管,主动把倒垃圾的活揽下来,无视蔡秉三令五申不能大课间做值日,女生失落离开了。
回来的时候晋今源看到李让清一个人从荆棘丛那边穿过来,停在一班第二个窗口的位置,他回想一下,自己去倒垃圾前班里的确还有一个屁股被钉在板凳上的人。
周五那晚的事历历在目,晋今源第一反应是李让清亲自来找人对峙,他快走几步,谈不上是想看热闹的心态还是怎样。
听到李让清问井梨是不是井梨,然后自我介绍的口吻把自己的名字念了两遍。
晋今源脑海里浮现出井梨那晚面对一帮女混混也漫不经心的样子——的确够把人气疯,猜李让清估计也是恼羞成怒了。
可下一秒,两人惊叫跳起来,晋今源刹住脚步,眉毛拧起几分怪异看向那边,有点看不懂剧情发展。
井梨和李让清曾在育城小学同窗五年半,做了四年半小小好姐妹。
五年级开始后两个月的某一个早晨两人到教室很早,整个楼层都很安静,她们钻进桌子底下,分享井梨带来的娘惹糕。红的红、绿的绿,色彩分明,李让清直接上手抓,一个整塞进喉咙里,两只月牙眼睛弯弯的,说好吃就是有点噎。
“是你一下吃太多啦,就你那小细嗓子眼!”井梨一边笑一边站起来给她拿自己的牛奶,做好安排:“等会儿我喝你的。”
校园里那颗大榕树长到围墙外面去了,鸟鸣脆脆的,走廊偶尔有脚步声路过,井梨和李让清不约而同比个手势噤声,把自己藏得更深,其实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
女孩衣服上有清新的洗衣液香气,凑在一起把干燥的秋天软化了。
过好久教室还是没人,她们窃窃私语,像课上说小话那样,井梨问李让清:“咱们的证书什么时候能下来啊?”
“上礼拜梁老师不是说了吗?最迟下周。”
“那是不是升旗后要上台领奖?”井梨兴奋得差点把糕点洒掉。
李让清捡起来顺手扔进嘴里了,也很愉快地回答她,“是啊。”
两人都没发觉自己声音变大了,但整个教室只有干净的黑板、一列列整齐的书桌,刚踏进教室的女同学脚步一顿,以为自己幻听。
“我好期待呀,这是我第一次上台领奖,不像你,每次都是我在台下看你。”井梨皱了皱鼻子,看向李让清。
从一年级开始,李让清获奖无数,还是小小红旗手、少先队代表。
井梨最喜欢在台下看台上的李让清,她总是扎两条油亮亮的麻花,背脊挺拔,长长纤瘦的四肢却是充满力量的感觉,永远在笑,露出半排白白的牙齿,像广告牌里的形象代表。
班里有和社会青年玩的女生说李让清黑、笑得假,井梨就把给老师装粉笔头的盒子扣进那些人书包里。
当她得意洋洋当丰功伟绩说出来的时候还被姚熙桀嘲笑,他说:“以后还是哥来保护你好了。”
班上那些贱贱的小男生总自信昂扬自称“哥”,“不要迷恋哥哥只是个传说”,连姚熙桀这样说井梨都快要呕了。
“这次是你比较厉害啦,换我在台下看你。”李让清看井梨的眼神里有母性的光辉,她的确比井梨大一岁,井梨上学太早了。
她们参加全国书法比赛,两人都入围。井梨没学过写字,抄的是首古诗,拿了金奖。李让清学过书法,平时板报都是她负责的,其字如人,清秀利落,朝气勃勃的美,获得银奖。
虽然井梨自己都不可思议,她的字只是被李让清和几个小姐妹夸过好看而已。
一次进办公室前她听到里面班主任在感慨,“井梨踩狗屎运了,写的字居然拿了金奖,李让清都只是银奖”,有老师附和“说不定评委就喜欢那种原始的字,这本来就是小学生的比赛”。
井梨难过得掉了眼泪。
她没告诉李让清这件事,因为不想听到李让清的夸奖,会觉得有点假,不是觉得李让清假,是怕自己要在她面前笑着接受的虚伪。
该死的自尊心压着井梨,她甚至觉得全班同学都是班主任那样的想法,期待许久的上台领奖也成了恐惧,怕她朝台下看去却没有一个人看自己。
可没过两天井梨就自己好了,她越看自己的字越觉得好看,会夸评委眼光真好。
这世界上的每个人到哪里总会有属于他们自己的伯乐。
李让清买了一个八音盒送给井梨,说是庆祝她得到金奖的礼物。其实井梨也准备了礼物,是一个毛绒娃娃,她让娄岸杰去香港迪士尼帮忙买,但人被什么任务绊住了,回不来。
虽然心里懊恼总被李让清抢先一步,但井梨还是真的开心。
把保安招来了,独自进教室的女同学听到动静却不见人,吓哭了。
井梨和李让清一骨碌从桌底爬出来,两脸无辜,走廊围满人她们都不害臊,唯独瞥到鹤立鸡群的高俊男孩时,李让清脸红了,但还好她皮肤比较黑,默默把肩背打开。井梨拿一块糕点敲着牙齿歪头去找她故作镇定的眼神,笑得发抖。
一周后的班会上,班主任郑重宣布一个消息:李让清同学转学了。
一个告别都没有,李让清就从育城小学甚至整座城市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让清成绩好、长得漂亮,美且才,在班级很受欢迎,这个消息让育城小学四班的同学都很难过。但没过几天,大家还是照常和自己熟悉的人打闹,班里来了转学生,坐到了李让清的空座上。
书法比赛的奖状迟迟下不来,李让清走之后的一个月井梨一听到有人提李让清就会流眼泪,眼睛一直肿着,她缠着已经被划入讨厌名单的班主任。
“李让清为什么突然转学”、“有李让清的联系方式吗”、“李让清有留下什么对同学们说的话吗”,一串问题让班主任很无奈,只能告诉那个时候失去一个玩伴世界就毁灭的小学生,“她是出于家庭原因转的学,老师都没见到她最后一面。”
冬天的时候,证书终于下来了,井梨站在台上,还是不敢抬眼看下面,余光里乌泱泱一片黑,她连自己班在哪里都找不到。
五年级下学期某堂语文课上,班主任告诉大家——李让清寄来了一张照片。
井梨当时在台下头都没抬,专心抄同学作业。下课后井梨和几个朋友被喊去办公室,井梨像一个做错事但绝不认错的犟种,班主任叹口气,把一封信递给她们。
李让清给她在育城小学四班的几个小姐妹写的。
其他人十分激动,迫不及待拆信,井梨置若罔闻,问老师自己能不能再看一眼李让清寄来的照片。
还是两把长长的麻花,李让清坐在树杈上,笑得无拘无束,月牙眼更弯了。她信上没说自己去了哪里、因为什么离开,像以往日常聊天一样讲近况,只用一张照片告诉朋友她过得很好。
那个时候的小学生已经开始玩qq了,摩尔庄园上也可以聊天,但李让清家教很严,她没有自己的账号,也不能玩任何游戏,所以突然离开的她,像断线的风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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