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踏入了宏伟而诡异的大厅，脚步声在空旷中激起轻微回响，旋即被右侧泉水持续涌动的潺潺声吞没。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矿物气息和那种奇异的馨香，混合着石壁的冰冷潮湿，形成一种令人心神不宁的氛围。
右侧泉眼附近，原本或坐或躺的几道交迭人影显然注意到了他们的到来，一阵轻微的骚动后，一个身影站了起来，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来人身材极为魁梧，肌肉虬结，几乎要将身上那件沾着不明白浊污渍的皮质背心撑裂。他脸上横亘着几道深浅不一的旧疤，最显眼的一道从眉骨划至下颌，让他本就凶厉的面相更添几分狰狞。他的眼神如同淬毒的钩子，肆无忌惮地扫视着新来的八人小队，最终，如同锁定猎物般，落在了气质最为沉稳的凌云峰身上。
“啧，”他发出一个粗嘎的音节，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要是没猜错的话，你就是那个搞了个什么破什么联盟的凌云峰吧？”他的声音沙哑，像是砂纸摩擦过铁器。
之前在泉水附近忙碌的几人此刻都缩在了后面，小心翼翼地窥探着这边，大气不敢出。苏芷菟这才看清，那几个人形容憔悴，身形瘦弱，男女都有。他们的眼神麻木中透着恐惧，几乎不敢与任何外来者对视线。几人身上未着寸缕，交迭这一起，手腕和脚踝上都铐着沉重的黑色金属镣铐，锁链拖曳在地上，行动间发出沉闷的摩擦声，仔细辨认，这几人似乎正在……交媾？！
苏芷菟满脸惊骇，眼睛瞪得大大的，像一只真正的兔子。但明显，队伍里其他已经下过一两次副本的几人对此情景就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是皱着眉，撇过眼去。
封施盛站在苏芷菟侧前方，注意到她的视线望向的方向，身形微侧，恰好将她大半挡在身后，也挡住了她对那群人意图继续探究的视线。
“老大，”胡厉不动声色地靠近凌云峰半步，声音压得极低，语速却很快，“这个人，代号‘犬牙’，是目前已知存活时间最长的独狼玩家，积分积累惊人，手段…非常狠辣。”他的话音未落，旁边的凌云庭已经发出一声极轻的、不耐烦的咂舌声，显然对胡厉这种凑近他哥耳边说话的行为十分不满。
凌云峰面色不变，迎上犬牙的目光，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轻视的分量：“原来是‘犬牙’，久仰。”
犬牙咧开嘴，露出一口参差不齐、显得格外尖利的黄牙，像是在笑，眼中却毫无笑意：“哪里哪里，我哪比得上您搭上的那两位，”他拇指随意地往身后某个方向指了指，意指楚白和银霜，“那才是前辈中的前辈，听说他们在这个世界的时间，长得都快成传说咯。”他话锋一转，带着几分假意的感慨，“没想到啊，这个副本这次居然能进来这么多人。”
“怎么说？”凌云峰顺着他的话问。
“嘿，‘欢愉之泉’，抽到算是福利局了，流程固定，危险度低，所以系统一般一段时间只放一支队伍进来。没想到这次太阳打西边出来，居然挤进来两支，还他娘的基本都是满编队。”犬牙摊摊手，动作幅度很大，带着一种刻意表演出来的粗豪。
封施盛敏锐地注意到犬牙在说“福利局”和“危险度低”时，眼神有一瞬间极其细微的闪烁，并且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那些戴镣铐的玩家。
“那可太幸运了。”凌云峰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可不是嘛！”犬牙一拍大腿，声音响亮，“不过凌大少，咱们这行也有规矩，先来后到，这泉眼，”他拇指朝身后那泛着幽蓝光芒的右侧泉眼指了指，“是我们先占下的。得等我的队伍把任务完成了，才能轮得到你们。不过嘛……”他故意拖长了调子，露出一个为难的表情，“我这任务要求的是持续二十四小时，这才刚开了个头。而且这泉眼邪门得很，一队人用过之后，得至少冷却二十四个小时才能再次使用。这么一算，你们的时间……啧啧，怕是悬喽。”
凌云峰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如果犬牙所言非虚，他们的任务时限仅剩七十小时多一点，减去冷却时间，留给他们完成任务的时间窗口将极其狭窄，几乎没有任何容错空间。
“那边不是还有一个泉眼吗？”胡厉忽然开口，推了推眼镜，目光投向左侧那片死寂的干涸祭坛和水道。
犬牙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打了个哈哈：“那个啊……嗨，大家默认不用的。反正这副本每次只进一队，右边这个够用了，谁没事去碰那口不知道啥情况的？再说了，”他话锋一转，从怀里掏出一本边角磨损严重、甚至沾着些许暗沉油污的印刷小册子，封面模糊地印着《副本指南·选编叁》的字样，“这手册上都明明白白写着呢，‘荐用右泉，左泉未知，慎之慎之’。”他飞快地翻到某一页，在凌云峰面前晃了一下，根本不容细看，就立刻像藏什么宝贝似的塞回了怀里。
“这是什么册子？我们怎么从未见过？”凌云峰追问。
“这个啊，”犬牙脸上露出一丝得意又混杂着警惕的神色，“是一个前辈传给我的，听说都是五六年前的‘老古董’了。现在估计没几个人有了。”他忽然像是想起什么，疑惑地扫视凌云峰一行人，“哎？不对啊，那两位……，他们在我前辈的前辈还在这个世界里蹦跶的时候，就已经是传说中的人物了，他们手里肯定有更全乎的玩意儿啊？没给你们瞧瞧？”
队伍里的气氛瞬间微妙地凝滞了一瞬。
苏芷菟这时却神飞天外，琢磨着，银霜和楚白竟然在这个世界呆了那么久吗？他们看起来那么年轻……
封施盛与凌云峰的目光极快地交汇了一下，彼此眼中都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晦暗。
封施盛上前半步，神色自然地接口道：“我们这次进副本，决定得匆忙，没来得及向他们详细请教。”
“哦——这样啊。”犬牙拉长了声音，眼神在几人身上又转了一圈，带着一种了然又轻蔑的意味，“也是，那两位神仙人物，成天离群索居的，怕是只想在这个渡界里找个舒服窝颐养天年咯，跟我们这些拼死拼活、做梦都想攒够积分滚回老家的苦命人可不一样……”他咂咂嘴，话里话外却透着一股酸意和试探，“不过话说回来，要是能抱上他们的大腿，想回去还不是轻轻松松？那积分赚得，啧，听说跟白捡似的，快的话，两叁年就能攒够那个数喽……”
他似乎自觉失言，立刻收住了话头，摆摆手：“行了行了，不跟你们扯闲篇了，老子还得去监督那群小畜生好好干活呢，完不成任务，大家都得玩完。”他转身作势要走，却又像是刚想起来似的，回头冲着凌云峰，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队伍里的苏芷菟和赵楠，咧开嘴，“凌大少，要是你们觉得时间紧、任务重，怕死这儿，随时可以拿‘猪仔’和我换啊，我队伍里正好还空着个位置，价格好商量，哈哈！”
这话语中的恶意与将人视为纯粹物资的轻蔑，让罗晓莎瞬间眯起了眼睛，手按上了后腰的武器柄。凌云庭更是直接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眼神阴鸷地盯着犬牙的背影，仿佛随时准备扑上去。凌云峰抬手，用一个极轻微的动作制止了冲动的队友，面色沉静如水，直到犬牙晃悠着回到右侧泉眼旁，对着那些戴镣铐的玩家呼喝斥骂。
“操！”凌云庭低低骂了一句，语气森然，“真他妈想把他那口牙一颗颗敲下来。”
“冷静。”凌云峰声音低沉，“小不忍则乱大谋。现在不是冲突的时候。”他目光扫过整个大厅，尤其是左侧那口寂静的干涸泉眼，“当务之急，是确定我们的任务方案。”
几人迅速围拢过来，形成一个临时的讨论圈。
“按道理来说，左右两侧的泉眼结构对称，功能应该一致。”胡厉扶了扶眼镜，分析道，“犬牙独占右侧泉眼，给出的理由看似合理，但手册来源可疑，其心可诛。他用‘默认’和‘手册’来阻止我们使用左侧泉眼，更像是一种资源垄断和恐吓。我认为，左侧泉眼可以使用。”
“我同意狐狸的看法。”封施盛开口，目光锐利地扫过右侧那些在犬牙呵斥下战战兢兢开始忙碌的玩家，“犬牙的队伍结构畸形，他一人绝对主导，其余人更像是奴隶和耗材。他需要右侧泉眼这种稳定且高效的途径来快速压榨价值。但这不代表左侧泉眼就是死路。副本既然设置了两个入口，没道理只有一个能用。”
凌云峰沉吟片刻，快速做出决策：“时间紧迫，我们不能完全寄希望于犬牙施舍右侧泉眼的使用权，必须做两手准备。我和庭按原计划，先彻底探查这个大厅及周边区域，确认是否有其他异常或隐藏线索，尤其是左侧泉眼附近。狮子，你心思缜密，留下来，重点观察犬牙他们的任务到底是如何进行的，尝试分析泉水汹涌的具体含义和达成条件，同时仔细勘察左侧泉眼，寻找任何可能启动它的线索或机制。rose，你带南瓜、小鹿和狐狸，负责在后方安全区域整理物资，搭建临时营地，保持警戒。”
他看向封施盛，眼神凝重：“狮子，这边就交给你了。犬牙此人，极度危险，观察即可，暂时避免任何正面冲突。”
“明白。”封施盛颔首，眼神沉静，“你们也小心，这大厅绝不止眼前看到的这些。”
凌云峰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再多言，对凌云庭使了个眼色。双胞胎兄弟二人如同默契的猎豹，瞬间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身影无声无息地没入大厅左侧更深的阴影之中，开始对这片未知的区域进行高效而危险的探索。
封施盛则将目光投向右前方。那里，犬牙正粗暴地指挥着那些戴镣铐的玩家围绕右侧泉眼忙碌着。他看了一会儿，眼神专注而冰冷，随即又转向左侧那口死寂的泉眼，迈步走了过去，仔细审视着那干涸的祭坛、空荡的水道以及上面覆盖的灰白色物质。
苏芷菟站在原地，看着封施盛挺拔而专注的背影，又望向凌云兄弟消失的黑暗方向，最后余光里是右侧那些麻木绝望的身影和犬牙嚣张的姿态。手腕上的终端冰冷地贴着她的皮肤，倒计时在一分一秒地无情流逝。
这座被诡笑神像凝视着的欢愉之泉，它的“欢愉”之下，掩盖的究竟是怎样的真实？而他们这支临时拼凑的队伍，又能否在这看似“福利”实则杀机暗藏的副本中，找到那条生路？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空气中那奇异的馨香似乎越发浓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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