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魏娘子半夜听到雪声就开始留心,披着大斗篷查验房屋、牲畜、人口,在庄子上查走了一圈,险些叫问真派去的人扑了空。
含霜递了热茶进来,亲自捧一盏到魏娘子手上,魏娘子忙道不敢,又笑着道:“其实奴心中慌着神,只是想到娘子在山上,便如心中有了倚靠似的。”
她说这番话时满面真挚,实在看不出半点阿谀之色。
问真含笑道:“咱们这样彼此吹捧,又有什么意思?”
“奴满心真意,绝无半句诳言。”魏娘子面容其实平常,普通的圆脸,肌肤不算白不算细腻,脸颊上散布着微微的斑点,是她多年在阳光下劳作留下的痕迹。
唯有她那一双眼睛,实在明亮有神,望向问真时含着浓浓真意,令问真都不忍说笑打趣了。
她只得道:“那就多看看我吧,如今庄子上要猫冬,事不多了,你得闲常过来走走,我想和你说说话。”
魏娘子郑重严肃地答应下。
曲眉在一旁用铜著拨弄火盆里的炭,又将铁网仔细罩好,等问真这里说完了,才絮絮地道:“我听闻城中的暖炕已经搭建成功,只需在屋外燃烧木柴煤炭,屋里坐在炕上便极为温暖舒适,咱们这里是否要动工筹备?”
她一张口就显出亲密,又给问真添茶,声音柔和婉转,如珠落玉盘般的好听。
含霜侍立在旁,老神在在,帘后静心写字等问真一同吃早饭的季蘅捕捉到“暖炕”二字,不由探头来看。
又立刻反应过来举止失礼,忙肃容站直,左右看看,见无人注意,才松了口气,回去继续写字。
问真笑着叫曲眉:“你坐下说话,不必忙了。——是要动工,只是还不急于一时,咱们这里暖和,先紧着府里做。”
曲眉应是,又道:“暖炕这样好的东西,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满京城的人都要知道了,届时梓人只怕就不好找了。还是得请娘子的示下,府里一经完工,立刻将梓人请来动工呢。”
“那倒不急。”问真清早起来听到的都是好消息,心情顺畅,笑着道:“暖炕的技艺不难,如今京里正拟章程,叫那几位梓人带徒弟呢,不出十天半个月,会做暖炕的梓人就要遍地开花了。”
守着避寒的宝贝,徐家人自己享用,是什么意思?
自然得捧出来大家同乐才是。
据问真所知,目下宫内紫宸殿的暖炕已经搭建好了,皇家工程精雕细琢,做得格外精细,不过几日的工程而已。
与暖炕相较,地暖就麻烦一些,毕竟需要动满屋的土地,不像暖炕只盘在一处。
工期长不说,梓人们不敢轻易下手,不过府里拨出来练手的房屋似乎已经做成功了,广布安排指日可待。
曲眉原只想着问真这里还在烧炭不便,听问真说完,便不再提出异议,又说起园中其他事来。
问真所关心的无非是山上、山下对冬雪的应对如何,见各处无恙,便安下心。
魏娘子上山一趟,不留早饭有失亲密,问真干脆叫含霜:“你们不要在我这守着了,只管吃饭去,叫厨房收拾一桌客饭,你们几个一处吃。我不在,你们更松快些。”
魏娘子忙要推辞,含霜已经含笑道:“听闻您唤魏娘子上来,我便嘱咐厨房预备饭食了。她们说我多事,我说您对魏娘子一向关怀备至,哪里肯叫人空着肚子下山?瞧瞧,倒叫我说个正着。”
又对魏娘子笑道:“多谢魏姊姊,托你的福,我们受用一回。”
魏娘子闹得脸颊微红,只能满口称谢。
几个孩子一早起来见到有雪,都很兴奋,幸而还有傅母们跟随约束着,才没叫他们把雪揣进被窝里——此处指明瑞明苓。
问星早起支窗一看,见院外长青的松枝上覆着新雪,洁白盖着苍翠,带着几乎能洗涤人心灵的幽静高洁。
大自然赐下的恩泽奇迹,自有一番天然之美。
她欢呼一声,蹬开软底睡鞋,跑到秋露前头,“妈妈替我找出门的衣裳,我要到姊姊那里去!”
秋露一边笑道:“娘子处这会只怕正有人回话呢,小娘子去了可要乖乖的,不要闹人。”一边替她寻找衣裳,一条厚实的大毛斗篷,又翻出厚底的鹿皮小靴。
问星的小暖坞与问真那里有些距离,她到的时候,魏娘子等人吃过了早饭,正辞过出门。
迎面见到问星,众人连忙见礼,问星好奇地看着生面孔,含霜笑道:“这是山下田庄的管事娘子,魏娘子。”
问星微微点头,魏娘子小心地看了她一眼,见约五六岁大的小人,裹在朱红的斗篷里,戴着雪白风帽,只露出点漆似的眼睛与小巧的鼻尖,那眼睛圆溜溜的,清澈有神极了。
因是堂姊妹的缘故,小娘子的眼尾微微有一点上挑,与娘子略为相像,这原本没什么,血缘如此亲近,一二分相像并不值得称道。
但她总觉着小娘子的神情举止,似乎与娘子有些相似。
这就像是常在一处耳濡目染出来的。毕竟小孩子总是不自觉地模仿身边年长可靠的大人。
魏娘子低身,替问星拍拍斗篷下摆的雪,“新雪不厚,道路湿滑,十七娘子小心足下。”
问星客气有礼地笑道:“多谢娘子关怀,我记得了。”
含霜交代凝露抱问星进去,自己与曲眉送魏娘子出门,小竹楼里,问真与季蘅正吃早饭。
她吃饭一向很慢,尤其早起心情好,不疾不徐地吃上两刻钟是有的。
问星见正赶上饭桌,连忙进去,问真好笑地睨她一眼。
“给十七娘子加个座。去厨房看看,有什么不错的点心,端两碟子来。”问真一边示意季蘅不要拘束,继续吃饭,一边吩咐。
问星老老实实地解下大衣裳,盥了手入座,只是眼珠还滴溜溜地转。
问真的习惯是食不言寝不语,但问星在她身边已经打破太多先例,她不是拘礼迂腐之人,便不在意了。
她干脆问:“怎么了?”
“我想方才出去的那位娘子。”问星冲问真讨好一笑,才乖乖发问:“她在庄子上管什么呀?我听秋妈妈说,姊姊的庄子做丝帛纺织的多,可魏娘子身形高大、指节粗糙,并不像是与蚕桑打交道的人。”
以纺织、刺绣等事为业的女子,哪怕家中负担再重,一定会仔细地保养自己的手,丝线是最娇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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