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着的少年面露癫狂,喃喃私语,不停的在问着我是谁?我是谁?
远山逐渐的变为青黛之色,朦胧了起来。斜阳也开始往下滑去。
站着的少年突然间开口了,“我记得小时候在渭城私塾时,我的先生曾经问过我们所有蒙童一个问题。”
坐着的少年目光微微的从远山夕阳映草色中挪开了一点,侧耳倾听着。
站着的少年继续说道:“先生问,你们长大了是要做一名像李都尉那样驰骋疆场的将军啊!还是当一名张掌柜那样腰缠万贯的商贾,还是像先生我这样的酸腐老儒……”
站着的少年声音有些低沉,“先生一个一个的问了过来,有人说他长大了想要成为一名锄强扶弱的侠客,有人说他长大了要当一名来无影去无踪的马匪,还有的人说他长大了要当一只狗。他们的答案都很奇怪,五花八门的,不尽相同。”
“我记得先生当时看他们的神色很平静也很从容,即没有因为有学生长大了要当一名锄强扶弱的侠客而与有荣焉,也没有因为学生长大了要当一名来无影去无踪的马匪而恼羞成怒,更没有因为学生要当一条狗这种古怪的想法而出言责骂。在他眼中似乎每一个人都有每一个人想要当什么的理由,而且都是对的,先生都会一一的给予他们最真挚的祝福,让他们努力,说他们会成功的。”
“可是当先生问到我的时候,我说我们为什么要成为一个像别人一样的人,而不能只做我们自己。所以我告诉先生我长大后要做我自己。我当时看到了先生眼里的失望,我也听到了同窗们的嘲讽。先生没有跟我说你会成功的,他只是让我坐下吧!”
“我坐了下来,我的同桌同窗他们都说我错了,他们跟我说人长大了总要当一些什么的。比如男人长大了就要当父亲,女人长大了就要做母亲,没有谁可以一直做他自己。”
“我一直都不明白,一个人想做马匪是对的,想做一条狗也是对的。当一个人想要做自己的时候怎么就错了呢!又错在哪了呢!没有人告诉我。先生不说,他只是说我错了,同窗不说,因为他们说不上来。然后我去问我父亲我错了吗?只有他说我没有错。”
“我又跑回去跟先生说长大了做自己没有错,我记得那是先生第一次用戒尺抽我的手板,很疼,但我却依旧认为我没有错。”
冬落的双眼依旧茫然,只是神色之间却有了一丝微笑,“年少之时的我真的很固执,只认死理,只要我认为是对的,那么他就没有错,那怕是真错了也没有错。如果换作现在的我的话,那怕是为了少挨那几戒尸,少听一些嘲讽,我也要昧着良心承认是我错了。一个人长大了,做什么了都可以,唯独不能不能做他自己。人啊!真的是越长大,越心口不一。”
冬落的双眼逐渐恢复清明,偏头看向身侧的一处山石,山石之上空无一人。
冬落对着那处空荡荡的山石低声说道:“你问我是谁,我当然是我自己啊!你问我为什么是你跟我一模一样的,而不是我跟你一模一样呢!”
冬落在他眼前的那块山石上坐了下来,学着之前那人的模样贪婪的看着已经落下去了大半的夕阳,“因为这么多年走南闯北,跌跌撞撞,我从未改变过我的模样。”
“我就是我,我不需要成为任何人,我也不会成为任何人,我只会是我自己。”
“所以,我也不需要像任何人。”
“那怕是现在见到我的先生,我依旧会跟他说我没有错。”
“先生,当年我问的问题你有答案了吗?”
冬落仰躺在山石之上,喃喃细语。
他就这样仰面睡着了。
嘴角微扬,也不知道是梦到了什么?
也不知道在梦里看到了什么?
看他笑得如此的甜。
想来应该是一个美梦吧!
……
……
云海之上,一道透明的身影双目紧闭,身躯微微颤抖,一把将眼前的云幕抓碎。
“墨甲,快去唤醒凌云塔的器灵,让他立即停止那个少年的问心之路。我要出这个小世界一趟,在我回来之前,别人的考核依旧,他的……先停下来。”透明身影一改往日的从容,神色变得郑重无比。
墨甲连忙问道:“巨子,可是出什么事了?”
透明身影点了点头,“我在那个少年的两次问心之旅上动了一点手脚,但他都完美的度过了。我从他的身上发现盯着他的目光太多,他一个人牵扯到的因果太大,若是他的心境起伏太大,难免会引起那些在他身上暗中博奕之人的注意,这样对他只会百害而无一利。我从他的身上看到一局大棋,在这一局棋中,佛家、道家、儒家等诸子百家都已经纷纷入局,我墨家因为当年为人间做的那个选择目前还不能也不会提前入局,所以,我要出去找他身后那个下棋之人,将我墨家从这局棋盘中摘出去。如今,还不到我墨家上场的时候。此刻胡乱出场,只会打乱下棋之人的布局。”
事关当年那个关乎天下苍生的选择,知道一些内幕的墨甲也不再多问,也不敢多问,而是直接说道:“停止问心之后,该如何?”
透明身影沉吟了片刻之后道:“问力不问心。我墨家已经耽搁他太多时间了,不能再耽搁下去了,不然会得不偿失。你亲自去龙门秘境里抓妖兽来让他经历生死之战,磨砺他的肉身,尽快将他的武道修为推到凡人所能达到的巅峰。让他体内的那场博奕完美进行下去,至少在水火之争之时不至于率先崩溃。”
云幕低垂,透明身影冲天而上,消失在了云层之中。
墨甲目送着透明身影远去,站在云层中打了一个响指,大声道:“凌云,起床了。”
远处一朵粉色的云彩飘了过来,云朵之上趴着一个两岁大小白白胖胖粉粉嫩嫩的小男孩,正在呼呼大睡。
墨甲轻笑一声,一把揪着小男孩的耳朵道:“小凌云,再不起来,你的凌云塔就要塌了。”
小男孩手舞足蹈,迷迷糊糊的说道:“塌了也不起。墨甲,说好的睡一千年,陪你看一天的云海夕阳的。你个王八蛋,这才过去多少年,你就把我叫醒了。你不……仗义。”
说着说着,小男孩的声音就弱了下去,紧接着一阵鼾声便响了起来。
墨甲把拎在手中小男孩往粉色的云朵中一抛,小男孩就像一个皮球一样扑腾了几下,就没有了声息。
墨甲轻轻一挥手,便坐在了一张云海翻滚而成椅子上,翘着二郎腿老神在在的说道:“巨子他老人家刚跟我说,凌云这个小家伙啊!”
粉色云朵里的小男孩穿着一个粉色的小肚兜立即从云彩里跳了起来,一步跃到墨家的眼前,站在他翘起的二郎腿上眼神灼灼的道:“巨子他说我啥了?还有巨子回来了?”
墨甲并不说话,左手揉了揉右肩道:“唉!这年纪一大啊!有些零件就不行了。最近总是感觉腰酸背痛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要是有人帮我捶捶就好了。”
小男孩冷哼一声,“你不说我自找,找到自己问。”
墨甲闭目不语。
小男孩看墨甲不理他,撇了撇嘴,狠狠的瞪了一眼墨甲,直接弹射入云海之中。
小男孩速度极快,雪白的云海之中立即出现了一条粉色的长线。
“巨子你在哪啊!”小男孩的吼声清脆的响彻在天际。
“是不是在这片云里藏着?”
“不是这片啊!那就肯定是这片了。”
“……”
原本死寂而又平静的云海,瞬间翻滚动荡不止。
小男孩有些颓然的落在墨甲的身后,举起粉嫩的拳头一拳一拳的捶起了墨甲的肩头来。
声音之大,有如神人擂鼓。
一些刚入墨家秘藏在云海之下苦苦的寻求机缘之人,看着如牛犁过的地面,听着天上轰鸣的雷声,内心无比的复杂。
墨甲仿佛一丁点也感觉不到疼,“巨子说了,让你停下对那小子的问心之路,不要让他的心境有太大的起伏。至于为什么你就不要问了。”
小男孩哦了一声,身为凌云塔的器灵,自然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躺在松下石上做着美梦的少年。
不由的眼晴一亮。
都爱睡觉,是好事。
我喜欢。
不过他很快就回过神了,捶得越发的卖力,“墨甲大哥,墨甲祖宗,你看我那么卖力的帮你捶背,你会不会一开心就告诉我巨子跟你说了我什么好话了吧?”
墨甲偏头看着累得气喘如牛的小男孩道:“小凌云啊!你告诉我那小子在前两层问心关经历了什么?我就告诉你巨子说了你什么好话。”
小男孩冷哼一声,“不说就不说,不知道我是高高在上的功德至宝啊!那能做那种窥探别人隐私的不道德的事,那样不好。”
说完之后,小男孩猛然睁大的眼晴,金黄色的眼瞳猛然的盯着那个睡在松下石上的少年。
只是才瞪眼一看,就大叫了一声,在地上打起了滚来。
墨甲慌忙站起自身来,一把抱住小男孩道:“你怎么了?”
小男孩语无伦次的说道:“火,火,他身上全是红莲业火,刺得我的眼晴好疼。我看不到他的内心。”
墨甲大手连忙划过他的眼晴,一股股清凉之感没入他的眼瞳,沉声道:“不要再看了。”
小男孩双眼流出了泪水道:“可是我不看,你不告诉我巨子说了我什么好话。”
墨甲直接说道:“巨子说,你是九大镇宫至宝里最可爱的那个。他其实最关心的就是你。”
小男孩停止了打滚,小胖手一擦脸上的眼泪,目露狡黠的说道:“真的啊!”
墨甲知道又被骗了,一脚踹在小男孩的屁股上,气笑道:“走你!”
小男孩双手微张,像一只癞蛤蟆一样冲天而起,欢快的叫道:“飞咯!”
墨甲看着那道消失在云海之中的粉色的长线,笑了笑,便往墨家秘藏外飞去。
他还要去完成墨家巨子的交代。
就如同数万年来,孤寂的守着这一片云海一样。
望中汹涌如惊涛,天风震撼大海潮。
云海很美。
他愿意一直守护下去,无怨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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