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库塔米埃娜（1 / 1）

大祭司推开冥想室镂满符文的石门，不出意料地闻到一股刺鼻的腥臭，然后他就看到自己乱成一团的书桌上，一头浑身挂满粘液和血污的类人生物正蠕蠕而动。那东西似乎正在啃食着什么，一边撕咬一边还在反刍，许多似乎曾是内脏的呕吐物从它嘴角边淌下来，把桌子和地板都弄得污秽不堪。

即便有所准备，眼前的场面还是让玛奈维尔感到胃部一阵难以抑止的抽搐，他不加思索地抬起手臂，口中习惯xìng地吟出“rì焰术”的祷辞——可是小妖怪的身体并没像神庙里的蜡烛一样迸出白亮的火焰，大祭司这才省起自己身处何地，结果他只能对着空气咆哮起来。

“我说过多少次了？！别把你那些恶心的怪胎弄到这儿来！你这肮脏的扁毛巫婆！”

回应他的是头顶上扑打翅膀的声音，紧跟着一只奇怪的“大鸟”落下来，长满尸灰sè羽毛的翅膀把桌上仅余的几张羊皮纸也扫落在地下的脏血里。“大鸟”收拢双翼，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消瘦憔悴的女人的脸。当她（从这人首鹰身的怪物表情丰富的面孔和胸腹间隐约残留的女xìng特征判断，我们的确应该用“她”而不是“它”）开口说话时，玛奈维尔又听到了那把几个月来早已熟悉了的喑涩yīn鸷的嗓音。

“瞧你紧张的样子，我亲爱的大祭司阁下！哦，先别忙着发火，我不过是想请赞助人欣赏一下自己几天来取得的成绩。看看吧，你绝对猜不到这宝贝儿正在吃的东西是什么——”

大祭司皱起眉头，连连摆手打断了对方的话。好一会儿，他才勉强排除了主观上的好恶调整好自己的情绪。

“你在用什么喂它，库塔米埃娜？总不会是下面我的士兵吧？”玛奈维尔用手抵住波澜壮阔的胃部，心里暗暗提醒自己：放轻松点儿！除开龌龊的习xìng，这个鹰身女巫确实是相当好的合作伙伴。

“不，就是孕育了呤姬的生物——我的上一个实验品。对了，我叫这宝贝儿‘呤姬’。”名叫库塔米埃娜的鹰身女巫探出一只痩骨嶙峋的爪子，把身旁的怪胎拢到自己腹下，用翅膀爱怜地抚摩着，“一出世就能吃掉身边的血肉，真是个了不起的小家伙儿！”

玛奈维尔明白自己的合作者又在繁育魔法生物的研究中向前迈进了一步。这个鹰身女巫正是因为从事此类对生命毫无敬畏的魔法实验触怒了的诺仑的洞穴人之王，从此不容于幽暗地域②。玛奈维尔透过瑟兰之外的某个神秘组织找到并且收留了她，还为她提供了继续研究所需的条件。尽管这已经远远超出一个光明祭司应该做的，但玛奈维尔固执地认为战争和政治的需要压倒一切。

但是直至攻陷落rì城，除了一些女妖在夜晚出没的流言迫使值勤的哨兵更加jǐng醒，鹰身女巫的存在并没有为瑟兰军队带来任何实惠。反倒是大祭司本人越来越依赖库塔米埃娜的魔法。他明白，自己需要的是一种不受黑暗神域限制的力量。

包括大天使萨伏那洛拉在内的所有光明势力在落rì城中都会受到不同程度的削弱，而只有他玛奈维尔可以肆无忌惮地挥霍魔力，——甚至比以往更加强大。大祭司一度迷醉于这种“凡人压倒神使”的虚荣，甚至忘记了自己背弃光明之主的事实，直到几天前，他在祈祷时惊恐地发现没有得到上神的回应。但他宁愿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那只是黑暗神域干扰的结果。

想起这些，玛奈维尔心中一阵烦乱，鹰身女巫洋洋得意的神情自然显得不大入眼。

“你就不怕它有一天把你也吃掉么？”大祭司冷笑着揶揄道。

“怎么会呢？这宝贝儿会把出生后第一眼看到的生物视作自己的母亲，我可以确保这一点！而它的生母，在它看来只是一坨肥美的肉食罢了。”

玛奈维尔一向认为魔法创造的生命只能是没有自我意识的傀儡，算不得真正意义上的生物。但现在他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呤姬”似乎有所不同——那怪胎正缩在鹰身女巫腹部温暖的绒毛里冲着玛奈维尔龇牙咧嘴，眼神中透出一种诡异的狡黠。

“也许，你该考虑把那个东西给我！”

就在大祭司惊觉自己的jīng神力正被呤姬天生带有邪异魔力的眼睛源源不绝地摄走时，库塔米埃娜嘴里毫无铺垫地迸出这样一句。说完这话，鹰身女巫略一屈膝，轻巧地从桌上弹起身来，长满凌乱羽毛的翅膀在空中猛地拗向背后，等她落在玛奈维尔面前时，羽翼已经变成了瘦长的手臂，而她满身的扁毛也在眨眼间褪去——或者说，被置换成一领散发着奇怪气味的黑sè斗篷。表面看来，库塔米埃娜暂时化身成了一个佝偻着腰的形容枯槁的“人类女xìng”。

“神啊，它干了什么？！”大祭司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他踉跄着跌退一步，手指在眼睑上痛苦地揉着。好一会儿他才睁开眼，却猛然发现库塔米埃娜就站在自己面前，距离近得让他可以看清对方布满皱纹的脖子上的每一根茸毛。

玛奈维尔还来不及合上自己惊恐的嘴唇，嫌恶就又让他后退了一步。他倒是一点儿也不惊讶于鹰身女巫的变化——许多半身亚种都拥有类似的变身能力。相反，他感觉有些好笑。几个月的相处让他多少摸清了库塔米埃娜的脾气，这个贪婪的女巫一般只在有求于玛奈维尔时才会变chéng rén类的形象，或许她认为相似的外表更有利于两人之间的沟通，但大祭司肯定不介意指着自己侍奉的神明发誓：他宁愿女巫永远是那副扑扇着翅膀的样子。

“你那个丑八怪是怎么回事？”大祭司根本没听见鹰身女巫一开始的话。他仍然心有余悸，再也不敢直视库塔米埃娜腹下的妖怪。

“哦，没什么。你知道，研究早已超出了可以预期的阶段，我还来不及测试这个新生的小家伙有哪些天赋。”库塔米埃娜一边支吾着，一边念动咒语，把呤姬送回某个神秘的结界。

“那么，你刚才想说什么？”

“我在期待您的赐予，我圣明的主人！”鹰身女巫露出谄媚的笑容，“库塔米埃娜需要你怀里的那个东西！”

“什么？”玛奈维尔的反应像被马蜂蛰了一下，他的瞳孔瞬间收缩，眼神锐利得可以把女巫当场肢解掉。“你是怎么知道的？！”

“冷静，我的大人！别以为可以瞒过我。每天有那么多狮鹫从下面飞来飞去，难道我不能猜到点儿什么吗？”库塔米埃娜努力使自己的表情显得和蔼可亲，但拜与生俱来的诅咒所赐，她那憔悴不堪的面容只配让微笑变质。

“是吗，我还真以为你只在乎你的实验——这东西对你有什么用，嗯？”大祭司拍了拍腰间袍下的一处凸起，脑海中立刻勾画出一个约有新生狮鹫卵大小，布满筋络的暗红sè球体的形象。随即他又想起刚才那个燃烧着从窗口撞进恶魔殿塔楼的高等驿兵，他的狮鹫甚至被毒瞎了，要不是导航祭司及时发现他们，可能又有一个魔种会遗落在落rì城的焦土中，再也无迹可寻。而若干年后的某一天，一个新的魔化之巢会破土而出，为萨克汗人带来复兴的希望。

“你真的清楚自己正在索要的东西是什么？”玛奈维尔深吸了一口气。

“有了被你们称之为‘魔种’的东西，我就可以创造出更强大也更聪明的生物！”鹰身女巫突出的眼睛里闪过狂热的光彩，“作为回报，我会帮你达成许久以来的心愿！”

“不！库塔米埃娜，你不知道，魔种只有脱离萨克汗的土地时才是可以控制的，而一旦接近这里含有火山灰的土壤，它们会立即钻入地下，顺带吞噬掉他的持有者。这正是那些驿兵发疯似的夜以继rì地飞行，最后还要冒险穿越硫云风暴的原因！”

玛奈维尔有点儿惊讶于鹰身女巫的疯狂。他的部队正在萨克汗全境展开消灭魔化之巢的战斗，而每一个魔化之巢最后皱缩成拳头大小的魔种，都意味着几十甚至上百个战士的牺牲。但是，这些鲜血换来的战利品却很容易在顷刻间化为乌有。运送过程中一个小小的失误都会导致前功尽弃、物失人亡的惨剧。或许正因为如此，大祭司从未动过魔种的脑筋。在他看来，这些黑暗的种子唯一的用途就是投入恶魔殿中的“地火之炉”加以焚毁。

“库塔米埃娜，放弃你的妄想吧，这不可能。”玛奈维尔半转过身，把表情严肃的侧脸留给受他资助的搭档，而随后的话似乎更像是自言自语。

“不，这太疯狂了！况且你又缺乏驾驭魔种的办法——”

“好了，我的主人，咱们先不说这个，”库塔米埃娜掀一下斗篷，又恢复了鸠形鹄面的模样，“我猜，你大概会想知道一些关于‘他’的情况。”

“他？除了复活前线运下来的尸体，我猜不出眼下他还能干点儿别的什么。”玛奈维尔打个哈欠，感到一种松弛下来的疲惫。他揉着腰想要找个地方坐下来，但书桌和椅子全都沾满了污血。环顾斗室，似乎只有角落里的一具刑架可以靠一靠。那是冥想室的原主人唯一一件为人类设计的家什——萨克汗的大恶魔和邪神们总是习惯把最重要的俘虏幽闭在这里详加拷问。过去数百年间，许多著名的瑟兰英雄在这里杀身成仁。玛奈维尔相信，这个刑架上甚至浸润过瑟兰皇室的血渍。想到这些，大祭司欣然倚着刑架坐下来。

“约瑟夫是个伟大的战士，也许还是个不错的统帅，但我想他很难适应现在这样远离战场，统筹全局的工作。”

“我的主人，是你把战势导向现在的局面，”鹰身女巫发出一阵怪笑，“当然，你永远都能把局面控制在股掌之间。”

玛奈维尔也不自觉地微笑起来，就像对她提供的魔源③产生了依赖一样，大祭司对于库塔米埃娜的逢迎也渐渐地rì久成瘾。

注：诺仑：由洞穴人建立的地下王国。

②幽暗地域：指阿洛维恩大陆幽深广阔的地下诸国。

③魔源：泛指与魔素进行有效融合后的一切媒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