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半刻,一个约四旬左右,穿着一袭洗的发白旧袍的中年文士便随着东厂番子上了甲板。到了几人面前,那文士身子站的极直,照着规矩行了一礼道:“学生徐渭徐文长,见过钦差大人。”
中年文士自报姓名,虽只个小小的县中书吏,却有股读书人的风骨,不卑不亢。只这一眼之下,张洛就觉得此人可比秦县令强的多了。
随意点点头,张洛道:“适才听秦县令所言,这倭有真假之分,其中的差别,还请徐先生指教。”徐渭道:“是。其实真倭假倭若要识别却也容易,看他们的兵器就成。真倭随身所带刀具皆为一长一短,两把倭刀。长者制敌,短者自裁所用,这是东瀛特有的风俗。若是假倭,就算得了倭刀,也断不会还把那把短的倭刀带在腰上。大人所遇那群倭寇,个个腰持短倭刀,怕都是真倭。”
张洛白日里没有留意,脑袋微侧,一旁的庄大路知道张洛的意思,微微点头,意思是这个徐渭说的都是实情。
张洛沉吟道:“适才秦县令说这事十分蹊跷,想必就是和这真倭有关?”
徐渭抱拳道:“不错,钦差大人不是江南人,因此不知。肆虐江南的倭寇大都是假倭,真倭不是没有,可他们毕竟不是大明人,不识地方,极少离开沿海之地流窜到运河上来的。学生大胆些说,不是极少,而是以往都无此例。”他说到这,旁边秦县令连连点头道:“对,对,以往都无此例。”
张洛似笑非笑道:“照你这么说,那是咱家这行人运气太好,正好碰上了不成?你若到刑部公堂上说这话,那些大人们会信吗?”
秦县令顿时面如土色,徐渭却道:“钦差大人,非学生为秦大人脱罪,只是此事却有蹊跷。真倭远离沿海,流窜到大运河上,这是其一。这群真倭个个刀具齐全,且草民观其刀具,并非粗制滥造,而是精铁所制,这等刀具,便是普通倭寇也不会有,只有倭寇中的精锐武士才能持有,此乃疑点之二。钦差大人试想,这些倭寇中的精锐武士在东瀛都颇有地位,如何会只为了劫掠便深入大明腹地,这便是疑点之三。由此学生可以断言,这群倭寇必有目的,并非是为了掠夺而来。”
“好!”听到徐渭这三个疑点,绕是张洛一向不喜欢读书人,也不禁拍案叫好。他看了眼那面如土色的秦县令又看了眼长身而立的徐渭,心道:“若两人换身衣服,定然没人怀疑这徐渭才是真正的县太爷。如此才思敏捷,博学广识之人,竟然只是个小小的书吏,当真太过屈才了。”想到这里,张洛忽然心中一动。
张洛自小喜欢听说书,也曾听到那诸葛亮江东舌辩群儒时血脉喷张,不能自已。只是张洛自小不爱读书,舌辩群儒是不成了,此去琉球,身为朝廷使臣,多半是要与琉球众臣浪费唾沫的了,张洛手下虽不少人,但都是武夫,正缺这么一个才思敏捷的文案,这个徐渭,不正是老天送上门来的。
想到这里,张洛顿时动心,面上虽然没有表露出来,却也微笑着道:“徐先生才思敏捷,见识广博,屈从一个书吏,太过可惜了。咱家此次出使琉球,正需要先生这样的人才,如何,先生可有意随咱家一起去琉球看看。”
张洛虽身居高位,但不过是半年里的事,以前十几年却是个商贾之子,对着读书人天生矮一头。因此他的语气口气却比普通宫里出来办差的太监谦和许多。要召徐渭入使臣队伍,却也不是命令似的,只是询问的语气。下面徐渭听了,顿时大是感激。
要知道徐渭这等读书人虽然有骨气,但东厂提督的身份和他实在是天地之远,徐渭自持如果自己位于此位,对着一个仅身有秀才功名的读书人,也不至于如此温和。更何况他见张洛举止言谈,便知这位东厂提督实在是言行一致,真的在和自己商量,心中不免更是感激,若非眼前之人是个太监,他必然都不用考虑就应下了。
张洛等了半响,徐渭平静了些,始抱拳道:“钦差大人知遇之恩,学生不敢拒绝,只是学生有一要求,请钦差大人恩准。”
张洛见他答应,喜道:“但说无妨。”
徐渭平静的道:“若是国事,学生自当效力。若是大人有一日返宫,请大人恩准学生回乡。”
徐渭这话一落,场上几人面色各异,秦县令眼皮子一跳,庄善道脸生怒色,若非张洛在场,只怕便要出言呵斥。张洛亦是一呆,想了想才明白了徐渭此言之意。徐渭的意思是,要我帮忙可以,但我只帮正事,其他不管。有朝一日公公您回了宫,宫里那些争权夺利的事就不要找我啦。说明白点,也就是他只愿为钦差帮忙,不愿为太监效力。
若张洛是个真太监,就算脾气再好,只怕心里也不舒服。可张洛却是大明朝独一无二的假太监,听了这话,只觉得眼前这个文案不趋炎附势,不但不怒,反更觉顺眼,笑道:“好,好,如你所愿。等此次差事办完,如你真不愿随我回京,也不用回乡。工部尚书,监察沿海军务的赵文华赵大人与咱家有旧,到时咱家把你举荐给他便是。”
这话一出,场中人齐齐吃了一惊,都觉这位钦差大人的胸襟当真不凡,秦县令眼睛都绿了,恨不能自己也被眼前这位东厂出来的钦差带去。徐渭面色也是剧变,他满腹才学,却因一身傲骨只能但当区区小县的书吏,半生蹉跎,此时被张洛一言,差些热泪满筐,心中激荡之下,缓缓点了下头。
见徐渭答应下来,张洛大喜,道:“咱家这次出使琉球,文事方面就要麻烦徐先生了,不知徐先生对琉球知道多少?”
徐渭道:“大人称学生的字便可,琉球之事,学生虽未亲见,但亦从书本典籍上见过些许资料,或对大人有所帮助,不知大人要问哪方面的?”
张洛闻言更喜,看了看天色,见风势渐大,便道:“起风了,咱们进去说话。”
徐渭见张洛浑不把自己当外人,心中感激之意更浓,谦虚一番,便随着张洛进了船舱。
待张洛等人进去,秦县令不知自己是该留还是该走,因张洛没发话,他却不敢自作主张,但在甲板上等着,却是被逐渐大起来的风吹的瑟瑟发抖,未免有些可怜。
还是庄善道知道张洛的性子,心知厂公大人既不是想为难这可怜的小县令,也不是想敲诈什么,纯粹是一时高兴,把这位给忘了。于是庄善道便上去和秦县令商讨善后事宜,秦县令只求平安,自然是庄大路说什么是什么,不但组织了一群民夫来忙到半宿,把官船上的血水冲刷干净,又从该县征用了些船夫,第二日一早,官船起航,载着新上船的徐渭和他随身书童两人,继续沿河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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