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这两天特别忙碌,民工进进出出,赶着清理和建造新的东厢房。
贼人并未入室,仅仅在墙外丢如薪火,烧掉东厢房,不过大白天纵火知州府邸,也着实够猖獗,偏偏那个时间段,城门未闭,让他们轻松逃了,令沈三祝幸运的是,密室里的东西完好无损。
绞尽脑汁思索数天,发现银票、地契等纸钞,搁哪都不踏实,最后,沈三祝派家丁去趟杭州,折成现银,运了两大船回来,埋于院中,并增招了不少护院家丁看着,才稍稍安心,至少贼人想搬走这么多财物,也要花点时间,但福宁卫可不是吃素的,管叫他们为财而亡。
“大人,不好了!!”只见管家惊慌失措跑进来。
沈三祝下意识的瞄瞄埋金的院子,寸土未动,心里才踏实。“慌什么!天塌了!”
管家咽咽唾液:“正是天塌下来了,据闻有大股不明身份的人,往福宁城开来,距离松城不足十里,金大人已经关闭城门,正等您过去商议呢。”
世道龋病,吏治糜乱,州、府辖区内偶有民变,是可以接受的,沈三祝不认为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行了,备轿。”
沈三祝悠哉悠哉来到城楼,就见一脸肃然的金朝,正拿西洋千里镜观望远处情况。
有啥好紧张的,咱们长溪城池,堪称一州雄城,砌石为基,以砖为墙,高两丈四,厚一丈四,并筑月城、城垛、城楼、窝铺等,别说是暴民,即便当年凶残的倭寇来了,也同样没辙。
沈三祝迈官字步靠近。“金大人看出什么来了?难道是倭寇犯境?”
金朝缓缓放下千里镜,眉头揉着一个川字。“本官可没见过这么多倭寇。”
“哦?本官瞧瞧?”沈三祝接过千里镜,戳眼一瞧,咯噔,心脏差点蹦出来,那是什么?延绵山包官道之中,尽是拎着竹尖、木刺的人,这这......这是暴民!“金大人,怎么暴民逼近我境内,现在才察觉?”
“不知道,怕是盗匪当中有得力师爷,先行破去我方的烽燧。”金朝虽然贪罔,却不是庸碌之辈。
沈三祝焦躁不安,再也没有那份闲心了。“暴民起码有四、五千众,金大人赶紧安排军士防御呀,咱们仗着墙高城坚,应该能等到援军来救。”
金朝被催促得生起无名邪火:“我就几百人,光城高有屁用,怎么防?!”
“蛤?!”沈三祝吓了一跳,回顾四周,城垛上就四百来人,要防近六、七里长的城池,无疑是捉襟见肘。“金,金大人,之前去宁德,不是还有二千吗?”
金朝悻悻道:“本卫人数额员从万历二十年起,就一直循例未变更过,五所共1526人,要拨军轮流把守8个水寨、21个烽燧,和宁德、福安两县,柘荣、桐山两镇,而且寒千户尚有250人未归,这么一摊下去,州城还剩几个兵?”
沈三祝差点晕厥,什么8个水寨、21个烽燧,都是屁话,水寨、烽燧和两堡,早就不驻兵了,只靠编佥民壮代守,而福安甚至没派千户驻扎,只当地治安全仗巡检司维持。“整个福宁卫、所,总兵额5600人,现在就剩这么丁点了?”金朝吃空饷,吃得也忒狠了。“那大金守御千户所呢?福宁守备司呢?”
“大金所倒是有804人,可远水救不了近火啊,它隶属福州,未必诚心帮咱们。守备司有浙营,土司兵和客兵1725人,可是前段时间,客兵回浙过年,本地土司兵刚调防三沙镇,一个人也用不上。沈大人有所不知,近年少有倭寇,朝廷为减轻地方负担,早已颁旨裁减兵员,我哪知道突然来了几千暴民,这事说起来,民不堪命,吏治方面好像也做得不够吧?”
这纯粹是扯皮,于事无补,毕竟还要依托他解围,沈三祝不得不暂且放软姿态:“那金大人说,如何是好?”
“让典史署的缉捕、巡逻、弓兵上城头,再编佥民壮做机兵,能撑一会是一会,我已经飞马上报福州,不日援兵即到。”
沈三祝真想破口大骂,想想现在不是争执的时候,只得悻悻下楼召人。
龙首山下便是福宁州城,一旦靠近,沿途就能闻到阵阵醉心松香,正德初年,官府率民在龙首山上种植松树数万株,走过路过,便是枝叶婆娑,松风飘香,因此,福宁州城别称也叫‘松城’。
稍时间,密集的人潮、插天的竹篙,黑压压开入州城卫眼中,队伍当头撑着一杆旗,上边绣有一个大大的‘楚’字。城防兵丁各自蠕动一下干枯的喉咙,妈呀,这么多人?!
金朝脸色难看起来,他好歹是位知兵的武将,底下的暴民,给人感觉很突兀,他们缓慢拖沓,却隐然有序,虽然良莠不齐,却斗志高昂。金朝只有一个结论:他们比边兵差,但比起大多数内地兵,可要强多了,福宁有难矣~。
暴民队伍抵达福宁州城,已经第五天。
古时讯息落后,再加上楚峰有意封锁消息,兵临城下,对方察觉也嫌晚了。
楚峰面无表情,遥望两里之外的嶒棱城池。“停。”
旗手忙摇动旗帜,打出旗语,暴民们见信而止,场面瞬间静默无声。
半晌,福宁城楼上轰轰响成一片,硝烟弥漫,末了,只有一、两颗铁弹丸骨碌碌的,有气无力滚至楚峰马蹄前,这顿杀威炮,实在不咋的。亲卫们扯扯脸皮,是藐视,也是讥讽。
这时,马蹄急促,侧面一人一马奔赴而来,探子利落翻身下地:“启禀少爷,童令部依令布置在城东,阻断长溪县与海疆一带往来。”
楚峰淡然道:“战飞呢?”
“战飞部已经做好准备,静等大人号令。”
“杨一景,你领一千民壮去给童令,协助他攻取烽火门水寨、大金城,沿途顺便拿下和松山、高罗、延亭三个巡检司,扣下所有船只,完成后亲卫换大明军旗,踞营驻扎,有外地船只靠岸,就说本地有民乱,暂时封关。”童令人比较粗,喜欢直来直往,这种细致活儿,还得由机灵点的杨一景帮忙操持。
“是。”杨一景应命而去。
片刻间,民壮分去一千,绕着城池,缓缓离去,接着远处尘烟滚滚,又赶来一队人马,仔细一辨,正是李莫如部,看他们肃整的队形,想来柘荣堡和桐山堡的战斗,并不激烈。
一名李莫如的随侍亲卫,匆匆下马打揖:“少爷,闽北一带已经拿下,现由萧满山布防,所部和一千民壮无一损伤。李总旗说用不着民壮了,他单带四百亲卫去取海疆三个巡检司,让小的先带流民与少爷会合。”
其实他们也想不到战斗会这么轻松,三千人攻打福安,有心算无心,自然没什么悬念,至于柘荣、桐山两堡,基本是编佥民壮,连巡检司都不如,大队压境,十数个机兵顶啥事,干脆就都望风而散了,而对付巡检司也轻松,一个司就八十、上百弓兵,千多人压境,哪可能有什么像样抵抗?这一路原本是攻取营寨的,最后却演变成了单纯行军,不能不令人啼笑皆非。
大明治下的军备,委实让人不敢恭维。
楚峰点点头:“带人下去修整吧,今晚有战事。”
“是!”
“黎建昌。”楚峰抬手比划方圆:“安排民壮,四百人一队,分成七个点围住州城,只留西门给城内人逃生,各队摆出进攻姿态,互为犄角,一方有事,左右驰援。”
“遵命!”
杨得功拱手道:“少爷,要不要小的吩咐民壮们打造云梯,以为攻城器具?”
楚峰却摇头:“不用。”
杨得功纳闷了,不是说有战事吗?
楚峰飘了他一眼:“你找几百个嗓门大的人来。”
“是!”杨得功调头而去。
墙头上,沈三祝面如土色,也包括刚刚征集来的一千虾兵蟹将。缉捕、弓兵、机兵,平常在州城里只是个怙势凌弱的主儿,如今大军来犯,顶什么事?就差没一屁股坐地上了。
也难怪他们害怕,流民和暴民就一字之差,却有天壤之别,流民随你欺凌,暴民却是一头噬犬,因为流民还有怀着些许希望,而暴民却已经到了置之于死地的境界,哪还讲什么仁义道德?过境就好比蝗虫,烧杀抢掠一样不少,惹恼了甚至屠城。
州城里有多少人能帮得上忙?常驻人口,连带老弱,了不起就一万出头,暴民可有四、五千人啊。
不一会儿,福宁城四周,传来阵阵喊话声。
“城里官民听好,我们是楚庄流民,不期流落宁德,只为找处安生所在,因官府不仁不义,借故敲诈,行剥肤锥髓之事,让咱们活不下去,所以才要起事,这次进攻长溪,只为除残去秽,替天行道,放粮赈灾,接济贫下,楚庄保证对城民秋毫不犯,若有谁侵扰民众,楚庄必惩首恶,希望无关的乡亲父老,勿助纣为虐,冷眼旁观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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