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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不紧张是假的,王成平让林期合解释了至少十五分钟的移植常识分散注意力。
终于等到病房的门拉开,是严黎的父母相搀着走出走廊。一夜之间,他们像是老了二十岁。
林期合走过去前,低声对她道:“只能给你十分钟的时间。”
王成平感觉自己从喉咙到脚趾都直接被水泥倒灌,根本没法移动身体或应答一声。直到林期合轻轻推了她一下,王成平才能推开门走进去,指尖居然比门把手还冰冷。
几乎是……不认得严黎了。
王成平先是窒息,随后强烈震惊。她慢慢的移动脚步,想确定自己是不是眼花。但不管面前的人再瘦,轮廓是不会变的。记忆中那个少女的双颊凹陷,原有的苍白肤色替换成卡纸样的惨白,整个人在病床和各种导管的支撑中,弱小的就像风一吹就会被卷走的落叶。
严黎和自己一样大,初中同学,现在生着大病,可能会死。
可能会迅速死掉──这个念头好像终于能伤害到她了。
但王成平想自己好像总能做个残酷的人,严黎所遭遇的事情并不比她好到哪里去,可有时候还是会羡慕严黎,有时候还是忍不住把自己放到值得同情和可怜名单的第一位。
屋子里很静,只看到仪表的闪烁,就像在吞噬别人生命的怪兽。而听到脚步声,或者只是感受到什么。病床上的严黎缓慢张开眼睛,因为黄疸和腹水,她的眼白已经呈现异色,但依旧是清澈至极的平静目光。
两人视线相对的刹那,王成平就感觉自己不行了。
好像失去了干妈第二次,好像再被人迎面狠狠打了一次,不,比这些都要更糟糕──噩梦中的那辆车此刻撞到了悬崖峭壁上。而身体中淤着的重量忽然在这种目光下刺破她的肌肤流出。瞬时天上地下人间里无一处不是痛苦和绝望,王成平心里难过的无法形容,连哭都没有任何力气。
她猛地捂住嘴。
“不准哭。”严黎在病床上轻声道,她戴着氧气罩,呼吸时有淡淡的蒸汽扫过,“现在躺在这里的人是我,你要是哭就出去。”
“我为什么要哭?反正我现在又没有死。”王成平冷淡道,“如果程岳没有提议加大剂量,你现在还能再活六个月,但现在……只剩下半天了。”
“是啊。”严黎点点头,再虚弱道,“但这也是可以预见的后果。你的脸……怎么了?”
“尸体肝移植……已经没可能。程岳其实能帮你,但刚才我帮你拒绝了。他那肝来路肯定不干净,说不准是什么还没枪毙的杀人犯肚子里挖出来的。”王成平顿了顿,深吸了口气,继续面无表情说,“你是医生,懂的医学知识肯定比我多。我不应该来这里告诉你这个吧。”
严黎费力的呼吸着:“那你到底来干什么?忏悔的请速度再快一点,我时间不多了。”
王成平指甲死死的抠进掌心,她不想说,准备了很长一会才开口:“是程岳──嗯,我,我并不后悔和程岳在一起,也许你比我更适合他,也许一直都有人比我更适合程岳。但不行,我不想再把他送回来了,即使是现在在你面前,或者以后有再好的女人出现都不行,因为程岳已经有我了。我不想让出来。”
严黎沉默片刻,她闭上眼睛,睫毛是一击就碎的蝴蝶:“王成平,当你喜欢一个人,你就会不顾一切的保护它。但当你累了,你也能完全走开,连怜悯都不留。我真不是你这种性格,也很难理解你,陈皓更是。所以我们都只喜欢你,但我想只有程岳,才能不被你这种性格伤害吧。”
王成平再深呼口气:“随便你怎么说我,反正,我是不会因为这件事向你道歉的。”
“……好。”
王成平在病床前站了很长一会,她轻轻说:“……对不起。”
“不是说不忏悔吗?”
“每次想保护一个人,最后都只能说对不起,就……反正这次我不想再说了。”
这是王成平临走前说的最后一句话,这也是王成平这辈子对严黎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
林期合看王成平走出病房,她步履非常稳,然而仍然感觉摇摇晃晃。
他不由上前扶住她:“你还好吧?”
王成平就势抓住林期合的手腕,苍白手指仿佛轻轻一碰就能折断。维持到现在的冷静面具轰然崩塌,无法形容的悲伤和痛苦从她身上席卷而来,让人心里一紧,
程岳这时已经从拐角处走来,他早知道王成平会来这里,此刻也只停在不远处望着她。
“王成平?”林期合轻声询问道,她的状态非常不好。
王成平的目光却是轻飘飘的掠过他,准确无误落到程岳身上。
“等这件事完了后,你能戒烟吗?”王成平对程岳轻笑道,那笑容很淡,几乎一抚就散,“其实我一直想让你戒烟,这对身体和肺很不好。再说北京空气已经这么差……戒烟也没那么难,我自己都能戒。你也戒烟好不好?”
没有任何逻辑的话,程岳不明所以的挑起眉,他也走上前来拉住王成平。
王成平却朝程岳再笑笑,转头对林期合说:“你刚才对我说的,嗯,肝衰竭的话,已经不适合做全部移植了是不是?嗯,那你赶紧安排手术吧。”
林期合下意识的捏住她下颚,再掏出手电筒在她眼前扫了下,心想是否刺激太大,精神状态出现波动。
“她不能死,要让严黎活下去。”王成平却不耐烦的挥开林期合的手,她盯着他,“听到没,你快去安排手术。大鸟你别晃我了,我又没疯!别他妈晃了!”
两个男人没法跟上她的混乱思路。程岳和林期合不由对望一眼,都是略有惊惶。
程岳压住她的手,而林期合强笑道:“你现在是……”
“带我去签捐献肝脏的同意书吧,”王成平闭上眼睛,平静道,“移植不行,我捐**好了。我和严黎的血型一样,可以从我这里拿一部分肝脏。她得给我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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