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风中有几丝芦絮徐徐飞过,空气带着滇池湖水微微的咸味,青草散发出令人亲切的气息,母鹧鸪在远处的草丛中咕咕地叫着。一切都与往日没有两样,晴矢的心情却无法象往日那样轻松自在。
阳子还没有来。
自从那次在酒吧被小棠菜骂了一顿,晴矢就陷入了情感的困惑中。虽然阿眉总是冷冷的不苟言笑的模样,加上令晴矢自愧不如的聪明才智,常常令晴矢有敬而远之的感觉。但细细想想,三年间换了六所学院,阿眉默默无声的相随,傻瓜都知道不是偶然;还有那淡淡笑容后满含情意的双眸,有意无意中的一次次相助。小棠菜的怒骂,让晴矢有如醍醐灌顶般感受到那个女孩缄默无语的深情。
可是阳子呢?虽然有些幼稚得可笑,那个纯真可爱的阳子也许更令晴矢心动。与她在一起,晴矢感到的是轻松快活与无比的自在,没有压力感,不需要去面对责任与负担,可以不想以后。也许和阳子在一起更快乐。但是,为甚么在晴矢心中却始终感觉她象自已的亲妹妹,有着血肉相连的奇异感觉。也许是亲密,也许是亲切,但不象爱情的感觉。
晴矢静静地仰天躺在青草丛中。一只遍体翠绿晶莹的母蝗虫不知何时跳到这块没有动静的人体“石头”上,旁若无人地振动着膜翅,大声唱着人类听不懂的情歌。风声很轻,但毕竟秋天已经在悄悄来临了。她必须在第一次霜冻来到前完成传种接代的大业,否则只有抱憾而逝。
虽然身体已经很久没有动过一下,但脑海中却是激烈交战,一片混乱,连自已都不知道自已在想些甚么。直到阳子忍不住的笑声银铃般在身边响起,晴矢才突然从那种混混沌沌的状态中惊醒过来。
回想刚才自已的精神状况,晴矢吓了一跳。自幼接受父亲在精神上的严格训练,其中最重要一点就是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和集中的精神。象刚才那一阵胡思乱想,足起使他精神涣散,要多花好几天的功课才能补回来。
阳子柔柔的话声响起:“晴矢你真是个大懒虫,唉……”
晴矢没有睁开眼睛,试着集中精神,脑海中马上泛起如实像般感应。阳子就站在身边,奇怪的是她的精神力场似乎比昨天又弱了一些。第一次看到阳子的时候,晴矢便感觉到她的精神力场比常人弱一些,之后的接触中更是有着逐渐减弱的趋势,虽然不是很明显,却也足以令晴矢惊诧不已。
因为据父亲所言,只有身患绝症,命不长久的人才会有这种现象。晴矢的经验是,每个人出生时精神力场最弱,之后随着长成而逐渐强盛,到成年时趋于稳定,直到死亡时才会溘然消失。但阳子正处于青春妙,实在没道理精神力场会有减弱的趋势。
见晴矢没有反应,阳子以为他可能睡着了,在他身边坐下来,轻轻驱赶着乱飞的小虫。铃声轻响,有人通过远程通讯器叫起来:“晴矢,晴矢,你老爸要和你说话。”
奇怪,是扶桑。没办法装睡了,晴矢只得懒洋洋爬起来,不好意思地同阳子打个招呼,回应道:“扶桑小姐,老爸找我有甚么事吗?”
“是这样,晴代先生生病了。住在景洪市医院,他有点事想同你当面说。所以希望你来一趟。”
“这样啊……好,我马上来。”
生病?那个从来连感冒都没有一次的晴代先生竟然会生病,晴矢有些不敢相信。不过父子情深,晴矢还是决定马上赶去。
静静坐在一旁的阳子迎着晴矢抱歉的目光,轻轻地说:“晴矢,你快去吧。我们下次再继续。”
晴矢一时也不知说甚么好,点点头随口说:“那我走了……”
突然想起阳子精神力场日渐减弱的事,自已不明白,也许父亲会知道怎么回事。晴矢逐渐加快速度,看准方向飞去。偶一回头,却见阳子静静地坐在夕阳下的原野上,一任落日将她染成了绛红,实是一幅分外动人的景致。
在飞行术极为出色的阳子细心指点下,晴矢的水平有着一日千里的长进。以催到最高时速的速度,只花了两小时便到了位于昆明南边的小城市景洪,很容易便找到了父亲晴代所住的单人病房。
站在门口,晴矢已经很清楚地听见里面的声音。
“阿qing,这是我亲手□的鸡汤,你尝尝……”“这是大师傅做的野兔煲,我特别嘱咐他,没有加胡椒的。”“多吃点你最喜欢的豆腐烧……”“还有……”
是扶桑的柔柔的声音,可能也只有在老爸面前这个精明能干的老板娘才会变得如此温柔可人。不过晴代先生会不会领她的情,晴矢可真没猜到。
“唔……你的手艺还真不错。”“你做的菜我都喜欢……”
晴代先生含糊不清地应着,大概是嘴里塞满了美食。不过很明显,父亲同扶桑的关系大有进步,这一点从扶桑口中的阿qing这一称呼便可以听得出来。
晴矢感到很是开心。扶桑对父亲的情意一直是很明显的,虽然晴代先生不肯承认自已是金,不过晴矢还是能得出父亲是违心之言。父子两到处旅行已经十几年,自幼没有母亲的晴矢是很希望能有一个父亲中意的女人在他身边的。如果做继母,扶桑无疑是很合格的了。
“那么多吃一点吧……”
晴矢感觉不好再听下去了,轻轻咳一声,房内马上传来杂乱无章的轻响。
晴代・qing的声音过了好一会才响起:“是晴矢吗?进来吧。”
推门进去,父亲晴代半卧在病床上,脸上有些不自在的表情。扶桑却远远坐在房间的一角,整理着有些凌乱的短发,俏脸上红晕尚未褪去,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晴矢你来了……”
看起来父亲脸色红润,精神焕发,怎么看都不象有病在身的样子。试试用精神观察法,父亲的精神力场也是旺盛而有生机的,而且由于多年修炼,力场远比一般人强大得多。
父子两人的精神力场微一接触,晴代先生马上有了感应,沉声道:“扶桑,请你出去一下。”
扶桑很乖巧地起身离去,留下一句:“晴矢,别和阿qing聊得太久,他身体还没好呢。”
晴矢忍住了没有笑出来,门一关上,再也忍不住地笑道:“老爸,阿qing是谁呀,怎么听起来好耳熟?”
晴代出乎意外地冷静,平平地说:“晴矢,我要结婚了。”
虽然已经猜到扶桑同父亲的关系很好,不过陡然听到还是把晴矢吓了一跳,同时父亲的不平常的严肃也让晴矢变得认真起来。收起嘻皮笑脸的神情,道:“是扶桑吗?我没有甚么意见……不过,我可能不会习惯叫她老妈的。”
晴代淡淡地说:“没关系。这只是小事,今次把你叫回来,是有些事到了应该告诉你的时候了。”
“嗯,说吧,老爸。”感觉得到父亲语气中的郑重味道,晴矢隐隐觉得有甚么大事将发生在自已身上。
“还有一周,你就要入伍了吧?”看着晴矢点头,晴代接着道:“已经是成年人了,有些事情应该让你知道了。”
“事情的开始应该从战争初期说起。那是上个世纪的事了……”
晴矢第一次听父亲讲以前的事,不过战争初期的故事流传甚广,尤其是“第一次三河空战”中英雄们壮烈与敌偕亡的传说几乎人所皆知。想起战火中盛开的花朵,不禁悠然神往。
“2091年第一次三河空战中,有一个当时属于日本国的飞行员show・qing,不过他没有成为地球联盟的英雄。虽然他参加了早期的绝大多数空战,也曾经有过辉煌的战绩。”迎着晴矢疑问的眼光,晴代缓缓说:“不错,他就是我的父亲,也就是你的祖父。show・qing”
“我出生于2126年,那时你祖父show・qing已经60岁了。之前的很多事情现在都还无法明白,但可以肯定的是,你祖父绝对是全人类中的英雄,而不是联盟政府后来所宣称的那样,是一个战争中的逃兵。”晴代话音逐渐低沉下来,陷入在幼年的往事中。
“父亲从小就对我进得极为严格的训练,就同我后来对你一样。我不知道父亲所教给我的是甚么,有甚么用。每次我向他提起这个问题,他总是对我说:‘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的’,他的目光和语气让我对这句话坚信不疑。直到有一天,宪兵突然冲时家里,把他抓走了。那一天,是公元2136年3月1号,很晚了,外面还下着雨。”
“后来才知道,因为他支持任海石教授提出的所谓改造人计划,因而被指控犯有阴谋破坏人类团结罪被判监禁四百年。”说到这,晴代禁不住苦笑起来:“虽然科学进步使人类生命延长到了一百四五十岁,监禁四百后还是等于死刑,虽然已经废除了死刑。”
“最后一次见到父亲,是在我十三岁的时候。还是甚么也懂,整整一个小时都在哭闹中过去,他只说了一句话:‘本来无一物,何处……’,虽然不明白甚么意思,我还是牢牢把它记在心里。之后再也没见过他,据说是因为逃狱而被追捕者当场格杀。”
晴代眼望着窗外,仿佛又回到了初闻噩耗的悲伤日子。不知何时已经下起雨来了,淅淅沥沥,就象人生忧患多多,永远断绝。
“很久以后才知道那是中国上古南北朝时代留下来的两句谒句,原本来自佛教。不过父亲话中的深意,至今还不明白……”
“也许是因为对联盟始终有着仇视的感觉,还没有成年,我便离开收养我的福利院,一个人到处流浪。直到遇见你的母亲……”
母亲?晴矢从小就不知母亲是怎样,是父亲一手把他抚养长大。儿时也常有问过父亲母亲的事,他总是大发一顿脾气,然后一个人跑到外面去,很晚才醉醺醺地回家。稍大一些晴矢便知道母亲就象父亲心中一个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轻轻一碰也会痛入心腓。于是再也没有问过母亲的事,虽然常常被人骂是“没有娘养的野孩子”。
“那是在天山脚下的噶布尔,一个人口不到两千的小城。她自称金小姐,我就说自已是金先生。一个一无所有的流浪汉,一个才貌出众的千金小姐,只有上天注定的缘份,才会让我们在一起。”
原来父亲金先生的名字是这样来的,那么自已姓金,肯定也是因为母亲的原因了。晴矢这样想。
晴代恍若未觉,继续道:“可惜上天注定的缘份也有结束的时候。身为真木集团负责开发陆战武器的金,为了早日开发出可以同魔鬼星人对抗的武器,殚精竭思,日夜工作。即使怀了孩子每天工作也超过十八个小时。最后研究是成功了,她却因为辛苦过度而早产,死在手术台上……”
雨越下越大了。好象在手术室外苦候的那天,也是下着这么大的雨。是否每个不幸总是伴随着凄苦的雨水降临?
原来自已是一个早产儿,原来母亲是那样一个女中豪杰!父亲的话听起来似乎只是轻描淡写,晴矢仍然能感觉到他心中那刻骨铭心的伤痛。也许是从没有见过母亲,晴矢心中并没有那种如丧妣考的悲痛,虽然有些难过,也仅仅是一掠而过。
晴代静静地沉思了很久,才继续道:“父亲传给我的东西,我已经从小便传授给你了。虽然现在还不明白它到底有多大用,但几十年的摸索,也多少知道一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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