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需要等。一直困扰他的不仅仅是走陈仓出兵的问题,从这条隐蔽的古道出大军不会有什么磕绊,除了这恼人下不完似的大雨,他率领的汉军必然可以过去。
问题是过去后呢?
项羽在秦地分封三王重兵封锁,尤以旧秦名将“雍王”章邯最为棘手。三王总兵力远在汉军之上,他要怎么打?汉中的人们没有退路,这是唯一的机会,败不得的机会,无论是张良还是丞相萧何乃至汉王和骂他的樊哙都把这机会给他了,他该怎么前进才能取胜?
师父,你说呢?
雨声遮蔽所有的絮语,谁也听不见,于是他一步一步地回到屋中,把门掩上,掩住所有轰隆隆的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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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他一生最静谧的夜。残剩的鱼骨零乱地丢置在篝火旁,在噼噼作响的火星中若隐若现。他抬头去望一轮圆月,又去望月下的师父。老人正襟危坐,默默看着他。
“师父,你说我要等多久?”
老人没说话。
“师父?”
“你自己知道。”
“什么?您如果不知道就直说吧,何必这样挖苦我?”
“你喜欢在腰间别两把剑,觉得这样威武。终于有人看不惯了,侮辱了你,你却没有拔剑去刺他。”月光下老人的声音突然显得悠远。“因为你知道刺了他,你就要偿命,你真正最锋利的剑将永远拔不出来。”
“我……我不知道……”
“你也知道身上那两把剑哪把更锋利,什么时候该拔哪一把,什么时候哪一把不该动,这些你都很清楚。”
年轻人张惶起来,慌忙辩解:
“不不,我、我怎么知道……”
“有时侯你让为师都自觉不及的是,你总把最锋利的剑留在最后头。这之前,你太懂得把剑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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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木案几上的地图旁,摆着汉王亲授的令剑。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揣摩师父的话,他不知道那个晚上师父是否在嘲弄他,为他怯懦的行为冠上一个个恰如其分的理由。他把令剑握起一遍遍打量,稍稍抽出便窥见灼目的光。
他苦笑道,师父,现在我还得把剑按住吗?
雷声突然轰鸣遍布穹空,滚滚巨声踏着沉云汹涌而过,莽撞恣肆。
小时候师父说秦军如雷的威势,他不信,问师父您怎么知道。师父听了就笑,笑得很开怀,笑得旁若无人,像听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现在他也笑了,没有一点儿苦涩的意味,只是轻轻把剑按好。韩信安安静静地坐下,听着雷声渐次过去再无反响,听着雨点轰鸣就要淡褪到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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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您也在等什么吗?”
老人点点头。
于是他乘着醉酒的兴致再问了一个问题,这个问题他从小问了一遍又一遍,回答总是沉默。
“那您到底叫什么名字?”
当时他记得整整一宿后,月亮已经失色了。东边的天空泛起淡淡的白,从小小星碎的角落扩散开,驱逐皓月与繁星的光芒。他可以想象,这片苍白最终将如何统治整片苍穹。
师父即使在喝醉时仍坐得那么端正,说话仍是那么不缓不急。
“老夫,叫尉缭……”
他大笑打断了师父,他说徒儿斗胆自称嬴政,太尉您不必操劳了。老人听了一怔,只是浅浅地笑,继而望向沉没在夜幕中的西方。
很多年后他完整地知道了尉缭的故事,知道这个人如何满腹谋略地潜隐咸阳十数年,终得秦王赏识被拜为大秦太尉而定吞扫六国之策;他也知道这个人如何失望地卸下官印,在始皇帝溺于长生不老之术时,离开咸阳,开始最让人费解的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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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公元前二零六年八月初,汉中暴雨止,汉王令重修栈道。雍王章邯率精兵十五万聚斜谷关严阵以待。
八月中,汉军越陈仓古道,占陈仓城。雍王章邯急调军奔袭,其势如雷,以期汉军轻取第一功后继续深入,而成包围歼之。
韩信按兵陈仓不动,以逸待劳,以休养精兵十万破章邯军十五万于城下。
公元前二零六年九月,汉军定关中。自此,楚汉全面争霸。
(本文以长篇科幻《天意》的部分虚构情节为基础,仅与喜爱《天意》的读者共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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