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宝石小说>武侠修真>破阵记> 第五回 欲效漏网何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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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欲效漏网何匆匆(2 / 2)

小禾却不象他这般沉得住气,一听这话,立时闹将起来,横眉撅嘴,嚷道:“你想得倒美,要我伺候你七、八年,休想!你这才真叫痴心妄想呢。我今年都十六啦,七、八年后那……那……”说到此处,脸现羞色,不再往下说。霍梅意笑道:“七、八年后,你二十来岁,风信年华,花枝招展,刚好嫁人。”

小禾晕生双颊,飞快地瞟了方破阵一眼,啐道:“老没正经,谁说要嫁人啦。”其实她心中所想的是:“七、八年后,我二十多岁,都成老姑娘了,还怎么嫁人?”须知其时早婚盛行,女子便小禾此时年纪,嫁夫生儿育女者,也是所在多有。方破阵之母周氏,便是在十七岁那年上,十月怀胎,瓜熟蒂落,诞下方破阵的。小禾耳染目濡,有此心思,那也是人之常情,不足为异,

方破阵道:“小禾,别闹啦。七、八年便七、八年,那又不是永永久久,怕什么?霍先生,你可要言而有信,神功一成,便得放咱俩回家。”

小禾大觉讶异,心想少爷怎地转性了,居然甘受这波斯恶人掳劫?不由得抬眼向方破阵望去,月光之下,只见少爷神情安祥,心念一动,稍一细想,已明白方破阵的心意。当下默不作声,却拿眼角向方破阵眨了眨,示意已然知其用心。方破阵也向她眨眨眼,意思是说:你知道就好,但不可走漏风声,眼下只装作依从他便是。

他俩心有灵犀,互存默契,可这一切又哪里逃得过霍梅意的双眼。霍梅意睿智精明,见事敏锐,否则又怎能从黑木崖上盗出明教的镇教神功?早先在那客店之中,他之所以命店小二领方破阵二人去后厢浴洗,实是有意为之,一来是想瞧瞧这两个孩子,怎样从自己手中逃脱,为得是好奇。二来是要对方破阵作一番试探,看看自己一身高明武功,对这酷爱习武的少年究竟有多大魅力,倘若方破阵并不借机逃遁,那么往后也是不会,他便可省却一番手脚;方破阵若是浴遁而走,所去之地,自然是方家村家中,他大可施展轻功,于中途将二人捉回,此节不足为虑,只是如此一来,可见此子并不甘心遭掳,纵然将他捉回,日后必定还会想方设法再行逃脱,那么他便需花一番心思、做一番手脚,将二人彻底制服,一劳永逸,令其永不敢再生逃脱之心。

一试之下,果然不出所料,方破阵、小禾当真浴遁而逃。他随即施展轻身功夫,尾追而去。方破阵路遇师伯祖、拉杨顺下马等情形,他都一一看在眼里。他生性孤傲、目无余子,不愿见生人,当时也不现身,待风去尘等离去后,这才赶在方破阵、小禾前头,装疯卖傻,将二人戏弄个够。他轻功卓绝,稍一施展,方破阵、小禾自是不见其人、不察其踪,这也罢了,可笑纵是风去尘、岳去病这等武学好手,于其踪迹也是懵然不觉,一无所察。

霍梅意眼明心亮,洞若观火,此刻见到两个孩子眉来眼去,早悉其意,当下也不点破,对方破阵道:“如此甚好,咱们一老一少便这么说定了,要不要再来个击掌为誓?”

方破阵心道:“击什么掌、立什么誓啊?我并非真心甘愿受你羁绊,眼下这么说是迫不得已,为得就是要使你高枕无忧,心生大意,看管有所松懈,到时我跟小禾便好逃走!”说道:“不用了,不用了。咱们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数,立不立誓都一样。”

霍梅意脸露微笑,望着他淡淡道:“你还是个孩子,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方破阵见他笑容古怪,心头一震,忙道:“眼下不是,等过了七、八年,自然便是了。”

霍梅意又是微微一笑,道:“好吧,不立誓便不立誓!”抬头看看天色,接着对二人道:“眼下恐怕已过戌时,威坪城门想必早已关闭,客店是回不去的了,此处月白风清,松涛催眠,咱们今晚就睡在这儿,明晨一早进城。”

方破阵本想问他明日去威坪城作甚?一瞥眼,见他肩上少了那只随身布囊,心道:“是了,他要回客店去取回布囊。”再待问他取回布囊后,又当取道何往?霍梅意拂枝分桠,早走入林中,并在一株老松下半躺半倚,闭上双眼,便欲入睡。

小禾见状,双手合什,心中默默祷祝:“老天保佑,菩萨显灵,快快让这波斯恶人睡着,少爷和我便好逃之夭夭!”眼望方破阵,朝霍梅意躺身之处努努嘴,又抬手向山道左侧小径指了指,最后伸出食指与中指,在空中做了个模仿双腿跑动的姿势。

方破阵怎不明白她的心意,但却向她用力摇了摇头。先前在黑松林岭下,他已被霍梅意戏弄过一次,彼时霍梅意四肢大展地睡在道旁,看似黑甜大觉,实则是在假寐,如雷鼾声更是伪而作之,他还当是个疯子浑人,过去一看,却分明是双眼大睁的霍梅意,吓得他半死。此刻回想起来,犹有余悸,霍梅意如此倚树而眠,难保不是故技重施,他怎敢造次?

小禾见他一再摇头,大是惶急。方破阵靠近她身旁,咬耳道:“霍先生是在试探咱们!”见小禾脸有疑惑,又低声道:“他睡觉是假装的,为得就是要试试咱俩是否还会逃跑。”这回小禾听懂了,也回嘴过去,凑在他耳旁问道:“那咱们还逃不逃?”方破阵道:“等过了今晚再说,这事急也没用!”

当下两人走去霍梅意那边,各自在他身旁坐下。此时方当盛夏,加之林中草地上又积了厚厚的一层松针,倒也不必担心露宿于此会着凉。两人刚要躺下,霍梅意忽道:“你俩方才在说些什么悄悄话?”

方破阵假意打个呵欠,说道:“好困。”小禾道:“没说什么,少爷说他头一次在野外过夜,觉得很是新鲜。”轻轻一句,将两人适才的窃窃私语一带而过。霍梅意道:“那你自己呢?也是头一遭?”

小禾口中一边说道:“我小时候在家中,经常跟爹爹姆妈,去很远的地里挖番薯、掰苞谷,睡在野外田头,那是常有的事。”一边解开那只花布包袱,拣出一条长裙,盖在自己身上,又将包袱重新扎好,扔给方破阵,好让他用来垫在头下,当枕头睡。

霍梅意问道:“你家中除了爹妈之外,还有些什么人?”小禾躺下身去,两手交叉,抱在胸前,道:“还有个上了年纪的爷爷,两个哥哥,两个姐姐,一对弟妹。”霍梅意轻轻一笑,道:“(huo),这么一大家子!”小禾道:“霍公公,你家中都有些什么人?他们也跟你一块来咱们中原了么?”

只听霍梅意轻轻叹了口气,凄然道:“没了,除了一个孙女,什么人都没了!”

小禾奇道:“怎么都没了?”

霍梅意语声忽变,变的阴森寒冷无比,恨恨道:“全死了,给人杀光了!”

他说这话时,虽非咬牙切齿,小禾躺在地上,也瞧不见他脸上此刻的神情,但那充斥在语气中的怨恨与愤怒,小禾仍是一听便听了出来。她听得毛骨悚然,心生畏怯,本想追问霍梅意家人为何被杀?是何人下的毒手?这时也不敢再问了,忙转过话题,道:“公公,你那位孙女她多大,生得好看么,跟咱们中原女子有什么两样?她的头发是不是跟你一样,也是这麽金黄金黄的?”

霍梅意又长长叹了口气,语调不再象原先那么冷冰冰的了,柔声道:“是啊,青丝她的确长得很美。她的皮肤像刚挤出的牛奶一样洁白,眼波就像咱们家乡的大海,蓝蓝的,她的那一头金发,却像阳光一般得灿烂。她只比你小两岁,她的美貌,和你们中原女子是不同的……”

停了一会,忽又喃喃自语道:“青丝,青丝,你会不会怪爷爷只身逃走,让你独自一人孤零零地呆在黑木崖上?可爷爷那是为你着想啊,你跟着爷爷,有得只是吃苦受累、只是担惊受怕……青丝,你眼下过得好么?开心么?黑木崖上有人欺侮你么?你想不想爷爷?爷爷可是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你啊!”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轻柔,语气中蕴满了铭肌镂骨的思念。

小禾同他相处近一月,朝夕不离,往日双目之所见,霍梅意不是嬉笑怒麻,便是独处沉思,从未见过他像此时此刻这般直抒胸臆,一表心声,而霍梅意眼下所流露出的满腔柔情,与往日的霸道凶蛮,更是大相径庭,不禁心想:“这位霍公公不见得就是个坏人啊,瞧他对孙女有多好!一个人这么疼爱自己的孙女,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侧头向霍梅意望去,只见月光下霍梅意面孔微微仰起,一颗豆大泪珠,正从他眼角缓缓流向面颊。

第05小节

次日清早,晨曦初现,松林中山雾缥缈,方破阵兀自酣睡未醒。睡梦之中,他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模模糊糊觉得母亲在方家村后山,高声呼喊着自己的乳名:“阿胜,阿胜,你快回来,姆妈想你,阿胜,你快回来……”耳听得慈母呼儿,声声凄惨悲切,他心如刀割,待要应答,可偏偏又叫不出声来。便在这时,冷不丁一惊,就此醒转,才知是南柯一梦。

他从地上站起,伸手一摸,眼角泪痕未干,心中不由得又是一痛:“昨晚我没回家,姆妈定然急坏了,说不定哭了整整一夜!我真是不好,都怪我,惹姆妈伤心。”想起祖父、父母对自己的宠爱怜惜,又是内疚,又是伤心。

自责自怨一阵,忽见小禾昨夜躺身处空无一人,吃了一惊,暗道:“这丫头素来早起,但那是在家中,要服伺我穿衣盥洗,眼下身处荒山野岭,我又不必上学堂,用不着她伺候,起这么大早干吗?难道……难道她趁我和霍先生熟睡之际,独自一人偷偷跑回家去啦?”心念及此,忙起身去察看霍梅意的动静,却见那波斯胡人背倚老松,头枕黄梁,兀自大做好梦,又想:“小禾一向都待我很好,决不致于这么不讲义气,撇下我自己溜走,她定是……定是……”

正自费神猜测小禾早起之因,眼前斗然一亮,定眼看时,却不是小禾是谁?只见这丫头俏生生地站立在自己身前,脸上容光焕发,身上那套沾满油渍的绸衫早已换下,此时穿的,正是昨夜用来遮身的那条青色长裙;双鬃解了开来,一头乌黑发亮的秀发,用条白色手缉束起,如香雾、似飞瀑,蓬蓬松松的垂挂在脑后,发梢鬃角湿渌渌的,兀自带着水珠儿。瞧模样,显是清晨新浴,犹似出水芙蓉,浑身上下透出一股沁人心肺的清香。

方破阵看得呆了,心下大赞:“小禾她原来长得这么好看!怪不得姆妈常说她生来便是个美人坯子,将来一定美得不得了。”

小禾见他怔怔地望着自己,一副笨头笨脑的模样,既害羞,又好笑,腼腆道:“少爷,你傻站着做什么?”伸手向松林深处一指,接着再道:“那边有处汤泉,水温正好,你不去洗洗么?我可是刚洗过,别提有多舒服惬意!”跟着嗅嗅鼻子,右手在鼻端煽了煽,笑道:“你身上发酸发臭,自己没闻到,我可是闻到了。”方破阵道:“你起个大早,就为去找地方洗澡?”

小禾道:“是啊,那一身的油腻味真叫人受不了,再不换身干净衣裳,我可真要发疯了。嘻嘻,少爷,咱俩原先那副模样,呆在一块,你臭我也臭,岂不成了‘臭味相投’啦。”说到这里,自己想想也是好笑,忍俊不禁,格格娇笑起来。

她说得好笑,方破阵却没被逗乐,愁眉苦脸道:“这下你可解脱了,浑身上下清清爽爽,我却惨了,没干净衣裳可换,还洗什么?”

小禾心想不错,少爷确无换洗衣裤,总不成换汤不换药,浴洗后又重新穿上原来的那身龌龊衣衫,那不照样还是臭气冲天,独臭万年。她歪着脑袋苦思冥想一阵,仍然束手无策,最终说道:“要不待会儿你换上我的衣裳?我这就拣一套出来。”说着拾起地上的那只花布包袱,便要打开。

方破阵忙拦着小禾,他是少儿心性,哪肯如此,怒道:“亏你想得出,要我穿你们姑娘家的衣裳,那象什么话?不穿,不穿,我宁愿臭死,也不穿!”小禾见他发怒,温言软语,慰道:“顶多只穿一天,又有什么干系?待会到了威坪,叫霍公公掏腰包买来布匹,我立马动手,替你缝制一套新衣裳换上,不就结了。”

她这里苦口婆心,唇舌费尽,方破阵却是固执死硬,一意孤行,任她好说歹说,铁了心,只是不肯。小禾没法,只得作罢,最后道:“罢了,罢了,你是男子大丈夫,自然不会穿咱们姑娘家的衣裳。我知道,你是怕触霉头,由得你吧。”

方破阵见她不再勉强自己,这才转怒为喜,道:“等进了威坪城,到了那家客店中我再换过,还不是一样,何必急这一时半刻?”

说话间,只见霍梅意伸个懒腰,睁眼醒来。他见方破阵主仆都已起身,一跃而起,伸衣袖在脸上胡乱一抹,也不知将眼屎、流涎擦干净没有,打个呵欠,说道:“你俩个起得倒早,咱们这就走吧。”对盥洗漱口之事,居然只字不提。

此人生性实是懒散不过,日常琐事更是一无所会,往日在帮源峒,他是水来洗脸、饭来张口,小禾若不将洗脸水端到他跟前,无论如何,他是都不会自己打水洗脸的。当日小禾见他鞋破露踵,发乱如巢,曾责备过他为何不常洗勤换,保持衣着姿容洁净?不料此公却说自己脸都不常洗,更不用说是涤发濯足,修饰姿容了。小禾吃惊之余,又问他怎么个不常洗脸法,他说道:“老夫有兴致时洗,没兴致时便懒得洗。”小禾听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想如此懒散之人倒也少见,洗个脸还要看是否有兴致。想归这么想,后来服侍他时,却殷勤周到了许多。此刻见他绝口不提洗漱之事,她是见怪不怪,只稍作提醒,淡淡说了一句:“霍公公,你老人家还没洗脸哩,这便就要上路?”

霍梅意双眼一瞪,不胜其烦,道:“此处一无面巾,二无脸盆,洗得什么鸟脸?休要罗唆,快走,快走!”迈开脚步,当先走出松林。小禾与方破阵相视一笑,负包袱在肩,那件沾满油渍的绸衫也不要了,随后跟去。

小禾望望霍梅意背影,又看看身旁污衣邋遢、臭气阵阵的方破阵,嘴角微一上翘,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心道:“看来和少爷‘臭味相投’的人并非我小禾,而是这位视兴致而洗脸的波斯胡人!”

下得岭来,霍梅意步子大,远远地走在前边。要跟上他,方破阵倒不觉得什麽,可小禾柔体弱骨,不免大感力不从心。霍梅意见二人远远落下,怕他们又耍花样,只得停下等候。方破阵、小禾快步赶上,三人并排而行。

霍梅意昨夜现身黑松林岭背,犹似鬼怪山魅,丝毫不着踪迹,小禾早觉此事匪夷所思,但想:“你明明在后头,也没见你追上来,怎地转眼之间,便跑到咱们前面去了?”此时跟在霍梅意身后,见他衣袖飘飘,脚程迅捷,却无一丝急切吃力之象,闲庭信步一般,走得潇洒轻松之极,不由得好奇心大起,问道:“霍公公,你昨夜施得什么法术?来无踪、去无影,也没见你追上我和少爷,怎地便跑到咱俩前头去了?当时真将我吓得半死,心想定是撞见鬼了,要不好端端的,怎么冒出了两个你来:一个在岭下睡大觉,一个却跟和尚念经打坐似的,就端端正正的坐在咱们眼前!”

霍梅意嘿嘿一笑,说道:“你不懂武功,跟你说了,你也不明白。”小禾扁扁嘴,不服气道:“你没说,怎知我不明白?或许你一说,我便明白了呢。”

霍梅意暗道:“昨晚老夫施展出极高明的轻身功夫,慢说你这小丫头察觉不了,便张抱珍老道的那两位脓胞徒弟,也是稀里糊涂,不知老夫当时就在附近,将他俩与方破阵的说话听了个一清二楚。你这丫头丝毫武功也不懂,教老夫如何跟你解说?”对小禾这话充耳不闻,只顾埋头赶路。

小禾见他对自己不屑一顾,老大不乐意,撅起小嘴,嘟囔不休。

方破阵斜眼望去,见小禾小嘴嘟得高高的,几可挂得油瓶,笑道:“小禾,我跟你说,霍先生他昨晚夜施展的可不是什么法术,那叫‘轻功’,你别乱说。”小禾问道:“什么是‘轻功’?啊,我知道了,那是腾云驾雾。”

方破阵曾听叶家亮谈论过“轻功”,闻言一呆,想了想方道:“轻功是一门提身纵步的武术,一个人若是练成了这门功夫,奔跑跳跃时,便可身轻如燕,跑得更快,跳得更高,而且不会发出一丁点儿声响。不过,这决不是什么‘腾云驾雾’,小禾你说得不对,人又不是神灵天仙、狐精鬼怪,哪能腾云驾雾?”

他不说倒好,这么一解说,小禾反倒觉得如堕烟海,晕头转向,越发糊涂了。她将信将疑,指着身旁的霍梅意道:“按少爷你这说法,霍公公偌大一个身子,也能变得跟一只小燕子般轻巧?”说着摇摇头,示意不可思议。

方破阵见她不信,接着再解释道:“哎呀,你怎么就弄不明白,我又不是说一个人练会了轻功,就真能变成燕子,我那是打个比方,是让你更容易明白些。你瞧你,都扯到哪儿去啦!”小禾脸现迷惘之色,眨眼道:“少爷,你打这比方,为得是让我容易明白些,可我却更糊涂、更弄不懂啦!”

此话一出,方破阵登时为之气结,气急败坏的道:“这么跟你说吧,昨天出帮源峒时,霍先生将你我带上那峭壁峰巅,又将咱俩挟在腋下带去威坪,施展的便是轻功。这些都是你亲眼所见、亲身所历的切实之事,我这么说,你总该明白什么是‘轻功’了吧?”

小禾恍然大悟,拍手道:“这一下我明白了,原来那就是轻功啊!”又埋怨道:“你怎么不早说,这么一说,不就成了。”

方破阵舒了口气,心想:“你总算明白了,还不算太笨。”不料小禾仍有话要说:“如此说来,可见我原先并没说错。”方破阵不解道:“你原先说什么了?”小禾道:“我早说‘轻功’其实就是‘腾云驾雾’,你却说我说得不对。”

这回轮到方破阵如堕五里雾中,听不明白小禾这话的含意,问道:“怎见得你没说错?”小禾振振有词,道:“霍公公带我上帮源峒峰巅时,我就觉得自己是在腾云驾雾,就象在空中飞行一般,你却说‘轻功’不是‘腾云驾雾’,那是什么?”

方破阵怪叫一声,自言自语道:“老天爷!”方知自己刚才磨破嘴皮、连说带比的这麽一大通说解,竟是徒费唇舌,白耗唾沫,无非是在对牛弹琴而已,敢情这丫头仍没弄明白什么是‘轻功’,仍然以为‘轻功’便是‘腾云驾雾’。他啼笑皆非,过了一会,才正色道:“小禾,从今往后,我再也不要同你谈论武功。”

小禾眨巴眨巴眼睛,奇道:“这又为得什么?”方破阵一本正经道:“因为同你谈论武功,是桩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

小禾于武学之道,实是一无兴味。当日在帮源峒中,霍梅意传授方破阵“鹤鸣八打”之时,曾提意让她从旁学上一、两手,也好当作防身之用,但她闻言犹恐污耳,一听之下,当即出言坚拒。对那挥拳踢腿之事,她是见之如蛇蝎,避之唯恐不及,怎肯以身相试?听了方破阵这话,她心想:“我最讨厌打打杀杀、抡刀动枪,你一跟我说习武练功的事儿,我便昏昏欲睡,可为了不使你扫兴,偏又要强打精神,你当我好受么?你同我谈论武功,讲些个什么‘拳’啊‘蹲马步’的,在我来说才真是件苦差事呢,你往后不再向我提这档子事,那是再好不过,我还巴不得哩!”

正要开口顶撞方破阵几句,却见身旁的霍梅意意忽向方破阵大竖拇指,悠然赞道:“方破阵,自打跟你相识以来,你所说过的话,以此句最为有见识,老夫也是深有同感!普天之下,最最令人败兴之事,便是和这丫头讲武论剑。你下此决心,老夫极为赞同!”说罢哈哈大笑不已。

他一直默默无语,此时一开口,便来上这么一、两句,非但对方破阵之话大加赞赏,抑且难脱挪揄挖苦小禾之嫌。小禾听后,脸都气白了,柳眉踢竖,杏眼圆睁,狠狠朝他和方破阵各瞪一眼,骂道:“臭味相投!”偏过头去,再也不理睬二人。

方破阵见小禾神色悻悻,暗道:“我说的是实话,你发什么脾气?哼,就受使小性子!”心下也自不是味儿,头一低,也是一言不发。霍梅意见他俩耍孩子脾气,闹起别扭来,不禁大感有趣,开心之余口中哼哼唧唧,居然哼起了家乡的波斯小调。

三人一路行去,朝阳如火,道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那些个行人无非樵夫菜农、小贩渔翁,见霍梅意黄发碧睛,方破阵污衣邋遢,小禾相貌娇美、但却脸罩寒霜,哪有不好奇之理,尽皆驻足观望。

方破阵、小禾埋首疾步,对周遭情形俱是不闻不问。霍梅意更是不将此辈放在眼里,昂首阔步,也不理会自己的嗓子有多差劲,犹似南蛮(jue)舌,将那原本曲调悠扬婉转的波斯小调,哼唱得不堪入耳,如老牛哞、似锯木声,难听是难听到了极点。

第06小节

便在此时,忽听小禾轻启朱唇,也唱起歌来,唱的是本朝词曲名家张先的一曲《天仙子》:“数声持酒听,午醉醒来愁未醒。送春春去几时回?临晚镜,伤流景,往事后期空记省。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来花弄影。重重帘慕密遮灯,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她嗓音本就娇嫩甜美,眼下更似有意要和霍梅意一较歌喉,寒碜寒碜这可恶的胡人,曼声低唱,行腔转调,竟将短短的一曲《天仙子》唱得悠扬清凄,动听至致。

霍梅意听她轻唱如诉,歌声中带了淡淡哀愁,初时仍一如既往,口中兀自哼哼不休。待小禾唱到那句‘云破月来花弄影’时,一唱三叹,似骊珠一串,纵无遏云绕梁之效,也当闻者感心动耳,这才老脸一红,停声住口,向方破阵讪讪道:“这丫头起先和你闹别扭,眼下又挤兑起老夫,当真是个刁蛮姑娘!嘿嘿,她唱得倒是不难听,比老夫可要强多了。喂,方破阵,这丫头唱的什么曲子,怎地如此伤感?听了教人心里直发酸!”

听他出言相询,方破阵六岁开蒙,熟读书文,于此本朝词章名家脍炙人口之作,自是再也熟稔不过,张口便答:“她唱得是我朝天圣年间词曲名家张子野的一首《天仙子》,乃临老伤春之作,曲调哀婉,所以先生听了心里难受。”

霍梅意听他说到“临老伤春”这四字,不由得心中一震,但想自己一生坎坷,忧患实多,白云苍狗,此生至此已是桑榆晚景,来日无多,却仍是流徒异乡为异客,徒然抱恨。耳听得小禾低吟曼唱,凄调悲腔,催人泪下,更生桑梓之念,想起年少英姿,身在故里的种种情事。一时间,思前想后,心潮起伏,竟是难以自制。

忽听小禾口中曲调一变,唱起了另一首曲子。这回小禾声调轻松,唱腔活泼欢快,曲词俚俗浅白,唱得是青溪本地茶姑采茶时,常哼唱的一首“采茶调”。小禾一曲唱罢,接口而上,又唱了数曲,都是睦、徽一带的俚曲小调。

方破阵素知小禾能歌唱善,但此时小禾一曲接一曲,好似新安江江水,源源不绝,随口唱来,曲曲中听,句句顺耳,有的以前曾听她唱过,有的却闻所未闻,便乐得侧耳倾听,一饱耳福。霍梅意却听不清小禾口操方言,唱的是些什么歌词,只觉每一首曲子都是腔调欢畅,悦耳动听,颇有解忧娱人之功。听了一会,他心境开朗了些,但心有感触,兀自想着小禾最先唱的那曲《天仙子》,于是顺应情怀,对方破阵道:“方破阵,老夫知你博闻强记,必定对作此曲之人有所悉详,你倒是说来与老夫听听,权当路途解乏。”

方破阵往日在义塾课堂之上,曾听那老塾师讲解过这首《天仙子》,对张先其人其事,确是所知甚详,于是点头道:“好吧。这首《天仙子》是天圣年间进士张先所作,‘子野’是他的表字,这人过世已近三十年。他是乌程人,离咱们青溪不远,顶多也只三、四百里的路程。这人巧言工语,尤喜慢词,向来便与柳耆卿齐名,人称‘张三影’。”

霍梅意奇道:“何谓‘张三影’?这柳耆卿又是何许人也?”他东来中土,初登黑木崖时,邵十力为使他便于习修明教典藏武学,曾遣人教其华语、授其汉文。霍梅意秉性聪慧,费时不久便学会了汉文华语,只是他临老致学,所为仅仅只是习练武技,通晓汉文于他而言,无非过墙之梯,心之所求者,惟读懂通解武学秘本而已。因此习汉文时,他只求能识字断句便心满意足,只能说是粗通文墨,于中土浩如烟海的诗词辞章之学,虽有涉猎,但那也是兴之所至,偶而为之,并未作深入浅出的精研细究。故而方破阵此刻提及柳永大名,他也是茫茫然有此无知之问。

方破阵暗暗好笑,心道:“你连柳永柳三变也不知道,当真是枉活在咱们大宋朝了!”当下侃侃而道:“柳耆卿便是柳永柳三变,此人是我大宋朝另一位极负盛名的词曲名家,好为淫治之曲,语多鄙俗,但却声播四方,世人都说‘凡有井水饮处,既能歌柳词’,可见其人词曲传播之广,深为里巷小民所喜。”

说到此处,斜眼去看小禾,只见小禾手挥节拍,兀自哼唱不已,猜想她定未留意自己与霍梅意交谈,难免稍感无趣,但霍梅意正自侧耳倾听,显得对自己的侃侃而淡极有兴致,便接着再道:“至于那张先张子野为何称作‘张三影’,却有个典故。原来这张先早先另有别名,叫做‘张三中’。一日有客过访,对张先说:‘时人称公为张三中,是谓公词好言心中事、眼中泪、意中人,不知公意下以为如何?’张先说道:‘何不目之为张三影?’客不解其故,兴然索问。张先答道:‘吾词曲有所谓三影者,皆为平生得意之作,即云破月来花弄影,帘压巷花影,堕飞絮无影也。’客抚掌称是,道:‘公言极是!余意于此三影中,独崇首句,此诚为脍炙之句,日后必可传颂千古。’小禾起先唱的,便是有这句‘云破月来花弄影’的《天仙子》。”

霍梅意听后,说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回过头去,对小禾道:“小禾,你唱是唱得好,可知这典故么?”小禾读书不多,只略微识得几个字,于此文人逸事,自然不知。不过,便是知晓,此时余恨仍在,她也不愿搭理霍梅意,闻言瞥他一眼,转头不理,只顾唱曲。

霍梅意讨个没趣,自我解嘲道:“连老夫都不知道这典故,想来你也一定不知。”

方破阵虽只十四岁,但七、八年书读下来,于诗词一道却也已有些见识,适才一番侃侃而谈,称得上是口若悬河,下阪走丸。他拿手好戏得以施展,少年人天性,也自颇为自得。走了数十步后,想起霍梅意在帮源峒时,也曾手不释卷,不过看的却不是什么诗词歌赋,而是他从明教盗取的“太阳神功”图谱,忍不住出言相询,问起霍梅意与明教的恩怨过节来。

霍梅意适才与他说说谈谈,这时谈兴正浓,心想自己盗取“太阳神功”图谱之事,昨日在帮源峒和仇老道磨嘴皮子时,这小子早有耳闻,眼下也不必再瞒他。于是便将偷盗图谱。敛迹逃匿之事说了,但对自己的身世以及为何要盗取“太阳神功”,却避而不言,只字不提。

方破阵听他说完如何励志竭精,费时三年之久盗出图谱;如何逃下黑木崖;一路上又是如何狡计百出,逃避仇道人的追缉;最后如何忍无可忍,出手击毙丁都护等情形,一颗心怦怦剧跳,大感紧张刺激,握了一手心的汗。

昨日在帮源峒,他见方腊与明教四长老、沈阳一同现身,大感诧异,怎么也想不明白方腊竟会与他们同处一道。这时听了霍梅意的叙述,诸般细节一加,已明白了三分,心想:“那日仇道长救下十三哥后,追上霍先生,被霍先生打伤,十三哥午后放牧,碰巧救了他,这才有昨日明教四长老围攻霍先生这事。昨日十三哥虽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跟我说了,但那也只是仇道人救下他后所发生的诸般情事,在这之前又是怎么一回事?霍先生与仇道长等人有何过节?十三哥却没跟我说,料想他自己也不知道。”

跟着又想:“昨日霍先生曾责备我不守诺言,泄露了他的形踪,我当时也没分辩,虽有仇道长仗义直言,替我分解,但没说细致,也不知霍先生信是不信?我可得跟霍先生讲清楚,免得他当我是个背信弃义的小人!”昨日方腊告诉他整件事的经过,曾说起仇道人碰巧听到他与小禾在牛棚前的对话,从而知晓了霍梅意的藏身之地,当下便将此事跟霍梅意说了。

霍梅意于仇道人替方破阵辩白之辞早就深信不疑,这时听了方破阵的细述,心情登时轻松了许多,心想:“如此说来,我藏身帮源峒若非阴差阳错,仇老道等人便想破了头、找花了眼,也是寻老夫不到,那么眼下我另觅隐身之地,明教未必就能再次找到。既然如此,纵是老邵亲自南下,也是白搭!”

正想到开心之处,只听方破阵说道:“霍先生,这次仇道长等人在你老人家手下吃了败仗,大败亏输,但你偷……这个……”

霍梅意见他言辞吞吐,明白他的心思,脸色一沉,大声道:“老夫知道你是想说‘偷盗’这两字,你要说,便大大方方说出来,扭捏什么?老夫一向我行我素,杀人放火也不眨一下眼,区区行窃偷盗之事,更是不在话下,做都做啦,还怕你说不成!你小子诸多顾忌,拘板扭捏,还说自己是男子汉大丈夫。我瞧你便跟娘们似的,当心长大了没哪个女人喜欢你!”

方破阵吃他这一顿呵斥,嫩脸窘得通红。他长于富豪望族,自幼习文知书,家风薰陶之下,说话行事确是颇为矜持拘礼,但以此便说他扭扭捏捏,大有女儿之态,那也是言过其实,冤枉了他。他心下大怒,暗骂:“我给你留面子,你这胡番却不识好歹,给脸不要脸,居然还对我出言相讥,真是个老贼虫!”瓮声瓮气道:“说‘偷盗’便说‘偷盗’,有什么了不起?你偷明教的镇教神功,他们决计不会同你善罢甘休,定会再次找上你,逼你自断经脉!”

霍梅意冷笑一声,傲然道:“明教那批魔头当然不会就此罢手,可老夫并非易与之辈!你没瞧见么?仇老道等人围攻老夫,还不是被老夫给打趴下啦!只要不是邵十力那大魔头亲自出动,老夫又惧何人?”

方破阵冷声道:“要是邵教主找上你呢?”

霍梅意一愣,无言以对,停步住身,呆在当地。方破阵见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知道自己这话极有份量,说中了这胡番的痛处,不禁大感快意,也跟着停下身子,心道:“我还当你武功绝顶,原来这天下还有你害怕之人啊?”

小禾自唱自娱,看似对他俩的交谈漠不关心,其实耳中没漏过二人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先前听霍梅意讥刺方破阵,说少爷扭扭捏捏,长大了没女人喜欢什么的,当时便想:“少爷怎会是扭扭之人?你这波斯恶人胡说八道,最好明天舌头上便长出个大疔疮!”这时见他两人停身住步,大感讶异,歌也不唱了,停步问道:“怎么不走了?”

霍梅意忽又纵声一阵大笑,说道:“老夫确是惹不起邵十力,难道躲还躲不起么?老夫眼下正要找一处僻静之地,只是一时半会没找到罢了,一旦找着了,老夫头一缩,躲进乌龟壳里,看那邵魔头又能奈我何?”他既知自己帮源峒泄踪,非仇道人能耐所致,而是阴差阳错,事出偶然,放心之下,语言也风趣了起来。

小禾听他说得有趣,自喻缩头乌龟,早将原先的小心眼儿抛到了九霄云外,娇笑道:“霍公公,你要当缩头乌龟,便当好了,那是你自家的事,谁也管不了你。但你不该连累少爷和我也去做缩头乌龟,有家归不得,想来真叫人憋气!”

霍梅意莞尔道:“这也是没法子的法子,谁教老夫时运不济,龙困浅滩,虎落平阳被犬斯呢?你两个娃娃也只好勉为其难,跟着老夫做几年缩头乌龟了。好在做乌龟也不见得是坏事,你们中土不是以龟鹤为吉祥之物么?是高寿遐龄的象征。”

三人重又上路,小禾同霍梅意咕咕呱呱说个不停,对方破阵却不太理睬。他俩向时但凡闹别扭,不论谁对谁错,谁有理谁无理,历来都是方破阵向小禾软语央求,好言赔罪。这次也不例外,方破阵见小禾还在生自己的气,厚着脸皮,从霍梅意左侧走到右侧,跟她走在一块,东一言,西一句,逗她开心。小禾一如往常,起先尚自板起俏脸,不愿搭理他,到得后来,毕竟是女儿家心软,经不住少爷一再卖乖讨好,白了他一眼,道:“这趟便饶了你吧!”便也和方破阵有说有笑起来。

第07小节

不多时,到了威坪城南门。此际已是红日高照,城门口樵夫担薪,菜农挑菜,人来人往,进进出出,好不热闹。

路过城门口时,只听三个守门小吏在闲聊。一个道:“日头都升这么老高了,怎地王二那小子还不来换班?敢情还躺在被窝里,搂着他婆娘睡大觉。”另一人嘿嘿一笑,接过话头道:“早听说王二那婆娘是个骚蹄子,这小子昨晚在床上要讨婆娘欢喜,定然使出浑身解数,眼下精疲力尽,哪还起得了床?”最后一人干咳一声,嘻嘻笑道:“精皮力尽倒还没什么,只不要是精尽人亡就是了。”跟着三人放浪形骸,一阵哄笑。

这三名监门小吏下流无聊,拿同伴房事来说笑,声音虽不很响,可霍梅意内功深厚,早听了个一清二楚,暗骂一句:“无聊!”正欲进城,又听最先说话的那名小吏打个呵欠,接着说道:“王二那小子昨晚在家里搞七捻三,风流快活,咱们却倒霉啦!那四个瘟鬼,也不知是要赶去送葬,还是怎地?都过了子时,却来叫开城门,累得老子一夜没睡好,眼下还迷糊糊的。等那小子来换班,我可得回去补上一觉。”

霍梅意大吃一惊,暗忖:“‘四个瘟鬼’?莫不是仇老道等人?不会啊,昨日我用‘透骨点**法’点了他们好几处道**,理该二十四个时辰后才能调运内息,自解**道,难道是我下手轻了,又或是他们尚有后援?”当即停步留神细听。

只听另一人道:“三角眼,你嘴里放干净些,别什么瘟鬼不瘟鬼的。昨晚那四人,可不是你我惹得起的!你没听那后生叫门时口气有多狂吗?说什么他们是打从汴京来的,奉得是上清宝禄宫元妙先生的法旨,来咱们这青溪县公干,要进城去找吴校尉。”最后一人帮腔道:“郑大哥说的没错!你小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当心隔墙有耳。那元妙先生是神仙下凡,听说连当今圣上都对他言听计从,咱们陈大人到了人家的上清宝禄宫,也是连个座位都轮不上。你小子是什么东西?充其量一条看门狗而已,得罪了上清宝禄宫的人,肩上便长一百颗脑袋,也不够砍!”

霍梅意一听之下,心中登时为之一宽,已知他们口中所说的“四个瘟鬼”定是岳去病、风去尘等人,而非明教上四堂长老。他昨夜暗中跟踪方破阵,已知风去尘等人的身份,知道除那文士而外,余人皆是正一教教徒。他对正一教没甚兴趣,更不知“元妙先生”是何方神圣,总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当即携了方破阵主仆,入城而去。

到了昨日那家客店,霍梅意入房取出布囊,在大堂上要了早点,三人一道用餐。

小禾一边喝着稀粥,一边催促方破阵,要他快些吃完,好去后厢浴洗。方破阵身上臭气烘烘,也自难受,草草喝了半碗稀粥,抓个肉包子在手中,便要去客店后院。小禾见状,忙端起粥碗,仰头将碗中的稀粥喝干,要跟去伺候。

霍梅意却道:“小禾,你坐下,让他自己去。”小禾奇道;“怎么……噢,我明白了!你是怕咱们故技重施,这回又要逃走,因此要扣下我,对不对?”

霍梅意命她留下,正是此意,闻言淡淡一笑,塞个肉包子在嘴里大嚼,默认不讳。

方破阵此刻决无意逃走,他早想过,“浴循”只可行得一次,第二次哪还能灵验?当下便向小禾道:“你不用跟来,我自己会打水洗澡。”找到昨日那店小二,向他借了一套衣裤,自去后院浴洗。

方破阵离去后,小禾伸出一只鲜藕般白白嫩嫩的小手,伸到霍梅意眼前,说道:“拿来。”

霍梅意一怔,愕然道:“什么,你叫老夫拿什么给你?”小禾悠然道:“银子,自然是银子。你没见少爷没带换洗衣裳,装什么蒜?你掳来咱俩,就得供养,咱俩的衣食往行等诸般开销,都要你掏腰包!你可别说是我小禾讹你,快些拿来,我要替少爷去买布匹缝新衣,还有针头线脑什么的。”

霍梅意见她说这番话时神态自若,既无腼腆之色,又无尴尬之情,倒似自己是他俩的亲长,出钱供养他们乃属天经地义,不由得哭笑不得。这也是他作茧自缚,实为无可推脱之事,无奈之下,只得去布囊中掏出一锭十两重的元宝,隔着桌面,“啪”得一声,扔在小禾面前桌板上,说道:“眼下你还不能去上街去购买布匹,要等你少爷回来。”

小禾哪会同他客气,收起银两,见他又疑心自己要逃走,两腮气得鼓鼓的,怒道:“我又不会逃走,干吗非要等少爷来了才能离去?哼,疑心鬼!难道从此往后,我和少爷便不能同时离开你?”

霍梅意施施然道:“说不好,谁知道你两个小鬼头会耍什么花样,老夫还是多留个心眼为妙。不过,待老夫想出了制服你和那小子的法子,便不用再成天跟防贼似的,将你俩看管得这么紧。”

小禾身躯一震,惊道:“你……你要想什么法子,要……怎样对付咱俩?”霍梅意冲她嘿嘿一笑,吞下一只锅贴儿,细细品味,然后低声道:“天机不可泄露。”小禾忧惧之情现于颜色,暗忖:“若真给这波斯恶人想出制服少爷和我的法子,那咱俩还怎么逃脱?观音菩萨啊,求你千万别让他想出会法子!”担忧之下,一再追问。

霍梅意似乎胸有成竹,脸上挂着诡秘的笑容,对她的追问毫不理会。小禾见他左手抓一只锅贴儿,右手拿一只肉粽,只顾将早点流水般地往大嘴中送,对自己的问话充耳不闻,惊急交俱,却又拿他没辙,只得抓起桌上的竹筷,狠狠向粥碗敲去,故意将粥碗敲得叮当作响。

片刻后,方破阵浴毕归座。小禾正没好气,便怪他只洗得这么一小会儿,跟猫儿洗脸似的,定没洗干净。跟着又朝他身上闻了闻,向霍梅意埋怨道:“都是你这胡人不好,不让我去伺候少爷洗澡。你瞧瞧,少爷他自己哪会洗,蜻蜓点水,这一会工夫,怎洗得清爽?身上还有鱼腥味呢!”眼望霍梅意,又在方破阵耳旁低声道:“他说要想法子制服咱俩,不知想的是什么馊主意、恶毒法子?”

方破阵不知底细,问道:“你说什么?”小禾秀眉微蹙,心想霍梅意在座,当面不便细说这事,道:“待会再和你说。”对霍梅意道:“喂,少爷回来啦,我该能上街了吧?”

霍梅意道:“不忙,不忙。”想起监门小吏的谈话,挟了一筷酱菜在嘴中细嚼,随口问方破阵道:“方破阵,你可知校尉是什么玩意儿?”

方破阵一呆,不明白他为何有此突如其来的一问。他可不象霍梅意那般身具内功,可闻人声于十数丈之外,进城门时,没听到那三名小吏的对话。霍梅意见他不答,又重问了一遍。这回方破阵听清了,道:“校尉是咱们大宋朝武官的名称,我只知道这些。霍先生,你问他干吗?”

霍梅意暗忖:“老夫在黑木崖时,曾听魔教中人说过正一教向为朝廷尊崇,张抱珍老道的徒子徒孙与官府有所往来,那也不足为奇,只不知那‘上清宝禄宫’又是怎么一回事?”淡淡道:“没什么,老夫只是随口问问而已。”接着又问方破阵可曾听说过“上清宝禄宫”。方破阵摇头说没听过。

小禾见方破阵穿了店小二的粗布敝衣,胸围过大,衣袖却短了寸许,模样大是滑稽可笑,心想:“少爷怎可如此穿着打扮?跟个叫化子似的,有**份!俗话说得好,‘耕当问田奴,绢当访织婢’,这也显得我这丫头不会侍候主人,不成,不成!”早急着上街去购买布帛,见二人谈来扯去,老大不耐烦,一再出声催促霍梅意。

霍梅意一仰头,咕噜咕噜地喝干最后一口稀粥,扔下碗筷,双手在身上一擦,打个饱嗝,对小禾道:“咱们这便去东门码头,你要买布匹、买针头线脑,路上买来便是。”他那日与仇道人、丁都护拼比轻功,自杭城逶迤而来,曾路过此地,故而知晓码头所在。

方破阵、小禾各自吃了一惊,小禾问道:“去东门码头做什么,搭船么?你要带咱俩去哪里?”霍梅意笑道:“老夫要当缩头乌龟,自然是去找个乌龟洞躲起来。”

二人知道他是要找个僻静隐秘之所,躲避明教捕缉,自然不甘心跟随而去。但人为刀斧,我为鱼肉,当此之际除了乖乖地遵命而行,又能怎样?只得垂头丧气地从座位上立起,随霍梅意一同去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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