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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意乱方罢习神功(2 / 2)

下到谷底,两人穿过一片密林,来到一处山洞前。小禾听得脚步声,从山洞中奔出,一见方破阵,眼眶登时便红了,哽咽道:“少爷,你终于……终于来啦!”

方破阵迎上前去,安慰道:“小禾,难为你了,往后我天天都来这儿,你不用怕。”心想小禾虽是婢仆身份,但方家有钱有势,自己又从不拿她当下人看,这丫头平日里也不干什么重活,日子一向过得滋润,只怕比一般的小家碧玉还要娇贵些,眼下她屈从已意,来此荒山恶谷侍候一位素位相识的异域外人,自是大感委屈,自己若不安慰安慰她,太也对不起人。

果然听得小禾委委屈屈的道:“说得好听!你能天天来么,不用念书了?”方破阵挠头笑道:“说来也真叫巧,先生的孙女下个月出阁,放了咱们一个月的假期。”小禾这才破啼为笑,欢喜道:“这就好啦!”

霍梅意站在一旁,见二人絮絮叨叨说个没完,不胜其烦,催道:“小禾,快把这小子送来的火腿、腊肠拿进洞去,今晚便炒来吃。”小禾依言从方破阵手中接过布袋,拿回洞中。方破阵手指洞口,问道:“霍先生,你跟小禾晚间便睡在这里面么?”霍梅意怪眼一翻,道:“不睡里面睡哪里,难道还睡露天不成?喂,你小子不是想老夫教你武功么?哪来的这许多废话!”

方破阵大喜,暗道:“他说这话,那是要传我武功了!”忙跪倒在地,要行拜师大礼。不料霍梅意提着他后领,一把将他拉起,道:“你干什么?”方破阵一呆,瞪大眼道:“你……你不是要教我武功么?”霍梅意冷冷道:“我是要传你武功,但不用你嗑头,因为老夫既非你师傅,你小子也不是老夫的徒弟。老夫传你武功,乃是同你做买卖,你和那丫头伺候我一日,我便教你一日武功,银货两讫,各不相欠。嗑什么头?免了吧。”方破阵张大了嘴,无辞已对。

这时小禾已将火腿腊肠收放妥当,重又走出洞来,霍梅意向她瞥了一眼,又对方破阵道:“发什么呆?跟我来。”说罢当先而行,来到山洞左首一块开阔的草地上。方破阵、小禾尾随而至。

这草坪方圆五丈,四周尽是参天巨树,天然一个练功习武的好所在。霍梅意往草坪当中一站,道:“方破阵,你会什么武功?使出来瞧瞧。”方破阵心下嘀咕:“说是要教我武功,怎么反要我先使?难道他想偷学我的‘鹤鸣八打’?”想到这里,自觉太也荒谬,不由得哑然失笑。霍梅意见他呆立不动,只是傻笑,怒道:“老夫不知你的武功根基,如何教你?你练上一趟拳脚,老夫知你斤两后,方可这个……这个……因材施教啊。”

方破阵恍然大悟,喜道:“我只会一套鹤鸣八打。”跟着脸上一红,很有些为自己只会一门武功而心中有愧,接着拉开架势,将“鹤鸣八打”施展出来。霍梅意退开数步,凝神观看。

方破阵既知霍梅意用意之所在,岂能不分外卖力?抖数精神,将一套“鹤鸣八打”打得虎虎生风,花团锦簇,煞是好看。小禾在一旁瞧了拍手喝采不已,霍梅意却只是冷笑连连。

小禾喝采声中,方破阵将八式三十二招“鹤鸣八打”一一使出。打到最后一招“鹤立鸡群”时,他一跃而起,落在三步之外,腿挺而腰直,双手成拳,在空中划了道弧线,收在腰间,而后松开双拳,缓缓放下手臂,贴在双腿外侧。

小禾见他练完,掏出手绢,打个结,扔了过去。方破阵颈中、脸上都有汗珠不断渗出,却不屑去拾那手绢擦拭,自觉今日这趟拳脚使得得心应手,大胜从前,已将叶家亮传授时所说的种种精要之处尽数使出,心想纵是武功高似霍梅意之辈,也定当出言称许。于是便转眼向霍梅意望去,却见这胡人脸上神色淡漠,不露喜怒,叫人难以猜透他此时此刻都在想些什么。

方破阵见霍梅意并未开口称许,微感气馁,但转念又想:“这位霍先生武功异常高明,我这几下子怎能入他的法眼?”即便释然。忽听霍梅意道:“你再练一遍。”霍梅意的武功,他早就打从心底里钦佩,总之是霍梅意怎么说,自己便怎么做,当下依言将“鹤鸣八打”从头到尾又打了一遍。这次霍梅意却是神情专注,一对碧油油的眸子,始终随着他的腾挪跳跃而转动,决不放过任何一细微变化。

方破阵堪堪打完,便听霍梅意说道:“你和小禾先行退下,不可打扰老夫,老夫要静静地想上一想。”说罢盘膝而坐,双目一闭,便似老僧入定一般。方破阵、小禾不知他葫芦里究竟买的什么药,反正他俩正有许多话要说,于是双双离开草地。

来至洞口,两人在一块青石上并肩坐下,方破阵伸过手去,握住了小禾的左手。小禾胳膊轻轻一缩,她这一细微动作,方破阵并未察觉。女孩心智较之男童本就早启,小禾又比方破阵年长两岁,已是情窦初开,若是身在方府,礼法森严,她万不允小主人对自己有此亲热举动,眼下置身深山幽谷,四周人烟绝迹,便任由方破阵握住了自己的小手,只是一颗心却嘣嘣跳得厉害。

方破阵浑浑噩噩,不似小禾这般已识男女情事,只觉握着的这只小手柔若无骨,倒像跟握了一团软绵绵的棉花无二。问起小禾昨日被霍梅意携上峰后的情形,小禾告诉他说:霍梅意携她入峒后,不一会便找到了这处山洞。霍梅意见这山洞进深十余丈,洞外酷暑难当,洞内却是清幽凉爽,立时拿定主意,以此洞为家。方破阵点点头,想起昨日午睡时所做的梦来,说道:“小禾,霍先生对你凶得厉害吧?昨日我做了个怪梦,梦见了你,险些吓得半死。”

小禾飞快地朝他一瞥,嗔道:“这叫什么话,怎地梦到我,你便吓得半死?我又不是妖怪狐狸……”说到这里,玉颊生晕,忽住口不说了。她原本要说“我又不是妖怪狐狸精”,可心想“狐狸精”这三字甚为不雅,只有坏女人才被人称作“狐狸精”,自己如何说得?方破阵也不曾留心,自顾自说起梦中情形来,说完心有余悸,拍着胸口道:“你说这还不够吓人?”

小禾两颊红晕渐退,说道:“霍公公没你说的这么坏,他对我挺好,不象对你那般凶巴巴的。昨日打扫摆布这山洞时,我怎么说,他便怎么听,没半分违拗;后来我见他全身邋遢兮兮,先是逼他洗脸刮胡子,跟着又要他换了套干净衣衫,你今日没见他清爽了许多?他还夸我烧的饭菜味道着实不赖,怎会象你梦见的那样要杀我?才不会呢!”

先前方破阵见到霍梅意时,习武心愿得偿在即,不免异常兴奋,哪还顾及得到他的外貌?这时听小禾说起,一回想,才觉霍梅意果然较昨日清爽整洁了许多,不禁夸道:“小禾,你真有本事,连霍先生这种人也对你服服帖帖。”

小禾娇笑盈盈,道:“你可别夸我,你再夸我,连我都要觉得自己是挺了不起的。”方破阵道:“本来就是嘛。小禾,昨夜在姆妈跟前,我故意问到你,你猜她怎么说?”

小禾一听,神情登时凝重起来,显然是对瞒骗周氏一事颇存忧虑,问道:“大奶奶怎么说?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可别让她知道了咱们是在骗她。少爷,你说霍公公在这山谷中,要住到何时才会走?你跟他练武又要练到何年何月?咱们不能老瞒着大奶奶,也瞒不住啊!”

方破阵何偿又知道霍梅意这怪人心中的打算?但却一心一意盼望他在此帮源峒长住,最好是再也别走了,如此一来,自己便可长久跟他习练武艺,至于瞒骗母亲此节,届时大可另想他法,想来要应付过去,总不见得是什么难事,答道:“我假意说下学后找遍整个后院,也找不着你,妈妈没起半丝疑心,对我说你是告了长假,回家服侍爷爷去了。对了,她还哄我说,你请了一年的长假。

小禾既感宽心,又觉奇怪,道:“大奶奶好端端的干么要骗你?”方破阵道:“她是在逗我玩,她说我老惦记着你,故意将假期说成一年,好让我着急。”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小禾骤闻此言,一对妙目中忽然闪现出异样光彩,专注地望着方破阵,似乎是想从他的神色中,看出这话是真是假,口中却只淡淡道:“你骗人,哪有做姆妈这样逗儿子的。”方破阵大惑不解,不明白何以自己言出由衷,小禾竟是不信?赌咒道:“我若骗你,教我舌头上生个大疗疮。”小禾忙道:“没骗人便没骗人,好好儿的别乱发誓赌咒。大奶奶她……她真这么逗你……”说着垂下头去,不再吭声,似是突然间满腹心事。

方破阵只觉她今日神情举止大异平常,可究竟有何不同,却又说不上来,只觉怪怪的,问道:“小禾,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么?”小禾仍旧一声不吭,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方破阵见她不说话,心中惦着霍梅意,便向草坪那边望去,可惜眼前唯怪树乱石而已,哪里见得到霍梅意?暗道:“霍先生说要静静地想上一想,不知道他要想些什么?”脑中一连转了几个念头,全无头绪,问道:“小禾,你猜猜看,霍先生他在想些什么?”

小禾蓦然一惊,抬头瞧他一眼,忽地满脸飞红,别过脸去道:“我猜不着。”方破阵道:“那咱俩瞧瞧他去。”小禾摇头道:“还是别去了,他吩咐过,要咱俩别去打扰他的。”

方破阵从青石上站起,跟着将小禾也拉了起来,说道:“咱们脚下轻点声,不让他发觉。”小禾道:“那好吧。”于是二人屏息踮足,慢慢掩至草坪附近,在一丛茅草后蹲下身来,划开枯枝,向前张望。

只见霍梅意一动不动,仍像先前那般垂眉闭目,盘腿跌坐,似乎连姿式也没动过一下。方破阵心下老大不明白:“他是在练功么?那怎么还有工夫教我?”看得片刻,忽见霍梅意双眼一睁,目光灼灼,向自己这边瞧了过来,口中同时喝道:“方胜,你瞧仔细了,且看老夫又是怎样打这路”‘鹤鸣八打’!“方破阵低声对小禾道:”被他发觉了,咱们出去。“同小禾一齐走出草丛,立在草坪边缘,注目观看。

只听霍梅意突然一声清啸,其声尖利激越,有如鹤唳九皋,跟着便见到他一跃而起,陡然间手足俱动,已将“鹤鸣八打”施展开来。

原来霍梅意武学造诣不同凡响,起先他见方破阵打了两趟“鹤鸣八打”,早将一招一式尽数记住,而后静思存想数遍,体察精微,已完全领悟其中的要旨。这时拳法在他手中展开,迅捷处如飞鹰扑食,如脱兔归**;凝重处似渊岳峙,似鼎立松屹,打到最后一招“鹤立鸡群”时,身躯从空中稳稳落下,站立在草坪正中,宛似天神从天而降,侧首盼顾,凛然生威,大有倪视天下英雄之慨。当年张夸父始创此招,冠以“鹤立鸡群”之名,未偿不含傲视群雄之意,霍梅意此刻一路“鹤鸣八打”练完,心领神会,意气风发,实已得先贤遗意。

他一待将拳法打完,不等方破阵有所举动,即道:“再瞧老夫使一遍。”话音未落,从第一式第一招“一鹤冲天”开始,再次施展开“鹤鸣八打。”

这次施展开来,和上一趟又自迥然不同。“鹤鸣八打”总共八式三十二招,论招数不算繁复,但每招之间的变化转折,却也不乏精细微妙处。霍梅意上趟施展时,于一招一式莫不交待得清清楚楚,何处该变化,该怎样转折,俱是处置得恰到好外,妙至毫巅。方破阵站在一旁,目不转睛,那是看得一清二楚,只是限于见识短浅,尚不能尽数领会他的高明之处。可这一次方破阵却看得眼花缭乱,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怎地‘鹤鸣八打’到了他手里,能打得这么快?”已根本没法瞧清霍梅意是如何出招的,更遑论其中的微妙变化转折了,惟觉一团白影在草坪上滚来滚去,忽左忽右,忽前忽后。他心底忽升起一股凉意,于此光天化日之下,一时间竟辩不清眼前这团白影,究竟是人身,是魅影?

未及一窝烟,霍梅意这第二趟“鹤鸣八打”又已打完,所需之时,比之上一次缩短了一大半。方破阵见他收拳住手,这才回过神来,心想:“霍先生这般打法,别人就算身上长了十双手,也来不及招架啊!”情不自禁,高声叫好。

梅意招手命他走近身旁,问道:“看清楚没有?”方破阵点点头,可一想不对,跟着又摇头。霍梅意哈哈大笑,也是点点头,跟着又连连摇头。

小禾见这一老一少相对而立,俱是大点其头,复又大摇其头,不禁大感滑稽可笑,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上前道:“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爷儿俩在闹什么玄虚呢?”霍梅意长叹一声,赞叹声中满含敬慕之意,说道:“老夫之所以点头,是称赞研创这套‘鹤鸣八打’的前辈……”问方破阵道:“这位前辈叫什么?”方破阵道:“那是张夸父师祖!”说这七个字时,昂首挺胸,脸上无不得意之色。霍梅意续道:“这位张夸父张前辈,实在是位了不起的武学天才!方破阵,你们正一教的这套‘鹤鸣八打’,不但能培增气力,活动全身各处关节,还能启人习武心智,你若是从小习练,日后再练高深武功,便能事半功倍,大有这个……这个裨益,嗯,大有裨益!”

小禾全然不懂武艺,听霍梅意极力称赞少爷所会的拳法,便当他是在赞方破阵,问道:“公公,少爷拳打得好,那你老人家干么又摇头?”

霍梅意眼望方破阵,满脸鄙视,道:“呸,他打得好,好个屁!我摇头便是说这小子练而不得其法,好好一套‘鹤鸣八打’到他手里,变成了‘野狗八爬’,全然狗屁不通!”

小禾听他出言粗俗,抿嘴而笑,方破阵恨恨瞪她一眼,小禾却笑得更欢了。霍梅意一见,自然是偏向小禾,怒道:“怎么,敢情你这臭小子还不服气?”

方破阵被他骂得狗血喷头,早胀红了脸,但细细想来也对,自己先前练这‘鹤鸣八打’,怎好同霍梅意相比?同是一套武功,二者相去何止千里之遥?不啻云泥之别,荧月争光!给这怪人骂上几句,也不算太委屈自己,于是连声道:“服气、服气,谁说不服气了?”

霍梅意听他如此一说,怒色稍敛,说道:“服气就好。不过话又说回来,‘鹤鸣八打’到了你手里,之所以会变成‘野狗八爬’,错不在你,我看错就错在传你这套功夫的人身上。此人教而不得其法,误人子弟,我看这套‘鹤鸣八打’的精奥要诣,他自己便没能领悟多少,是个十足的蠢材!喂,方胜,你究竟跟谁学的这路功夫?往后不能再跟他练了!”

方破阵暗道:“要是师傅听到了这番话,非气昏头不可。”据实以告。霍梅意喔的一声,不屑道:“叶家亮,没听说过。难怪,难怪,想那替人看门护院的走狗,能有什么惊人艺业?小子,你听好啦,老夫本身的武功,太过高深,你眼下全无根基,老夫不能教你,教了你也领悟不了。咱们这个……这个另起炉灶,从头来过,先让老夫指点你重练这套‘鹤鸣八打’,待你扎稳根基后,再教你深奥一些的,这就叫做循……循……”

方破阵连忙点头,知道这胡人用成语又卡住了,道:“循序渐进。”霍梅意道:“对,就是这句话。好啦,老夫这就开始教你。”

小禾见状,生怕妨碍少爷习武,转过身子,便待走开。霍梅意叫住她,笑道:“小禾,别忙着走,你也听听。”小禾停步回头,讶道:“我一个小丫头,学武功做什么?”霍梅意醉心武学,推已及人,哪信这世上竟有不爱练武之人?道:“老夫教方胜武功,那是和他做交易,眼下老夫高兴,顺便教教你,算是买卖成交,搭货奉送。这个现成便宜,你为何不捡?我猜你这小妮子,定是怕吃苦。”小禾笑道:“我不是怕吃苦头。姑娘家成天舞刀弄枪,成什么体统?”霍梅意笑道:“老夫明白啦,原来你是怕日后不好找婆家,老夫劝你,还是学一两手得好,就算日后你男人欺侮你,你也不必怕他。”

小禾一听,登时羞得满脸通红,啐了一口,道:“不学、不学。”一边说,一边捂脸疾走。

霍梅意大笑不已,开心致极。当下言传身教,将‘鹤鸣八打’第一式中的四招,传授给了方破阵。

此番传授武功,恐怕也是古往今来武林中的一大异事,传功之人竟不知所授武功的招数名称,要等问过受教人后,方始知晓。便是这般,霍梅意问一招招名,以已所悟,解说一招的决窍要旨,譬如劲力该当如何收放、步法身形该当怎样摆放才算相称,出拳收腿的时机又当怎样把握等等,不一而足,总之所发之论,尽皆叶家亮往日之所无。方破阵往往受他片言只句点醒,原先迷糊不清、似懂非懂之处,便也茅塞顿开,豁然贯通。

授受之间,霍梅意暗暗心惊。原来方破阵悟性之高,尚在他意料之外,每当他讲解到精要处,方破阵总能闻一知十,不但立时便能领会,还能举一反三,所发之论,也往往是一举中的,恰到好处。方破阵记性奇佳,这在他已有所领教,再加上如此天分的悟性,根骨也属上上之选,三者俱全,实是他生平之所仅见的习武奇才,不由得暗自叹道:“假以时日,此子武学上的成就,当可超过大魔头邵十力,不过,嘿嘿,可惜啦……”

待到四招传授完毕,他让方破阵自行习练,自己则返身而回。方破阵席地而坐,默想良久,突然间若有所悟,跃身而起,呼的一拳打出,正是‘鹤鸣八打’中的第一招“一鹤冲天”,跟着是第二招“鹤舞昆仑”,第三招“云现鹤翅”,第四招“丽樵鹤列”。他越练越是得心应手,只觉往日使来生硬滞涩处,如今已是圆转如意,顺畅如流;往日劲力不到处,眼下也是一力贯之,有如神助。他兴致大发,将这一式四招翻来覆去反复习练,当真是练而忘返,浑然不觉时光之流逝。直到小禾前来唤他,他才罢手,抬头一看,太阳早已西坠。

离峒之际,小禾送至崖下,依依不舍,要他明日务必守时而来。霍梅意将他送上峰顶,吩咐他明日再来时,不必携带肉食,说是这帮源峒中野味极多,凭他的本事,唾手可得,若有好酒,却是多多益善,尽管送来。

方破阵应了,下峰而去。回到家中,乘人不备,去地窖中灌了满满两大葫芦好酒。次日午后,送去帮源峒。

这日霍梅意又将‘鹤鸣八打’第二式“飞翔式”中的四招教给了他。阐释完毕后,霍梅意手提酒葫芦,自去一旁痛饮,对挥拳踢腿的方破阵不再过问。夏季日长,方破阵练了两个时辰,太阳兀自高高挂着,但虑及帮源峒离方家村十余里,且山路难行,途中费时甚久,也不敢多作逗留,匆匆返回。

次日已初时分,他从后门溜出,又去帮源峒。这回心急,来得忒早,攀上峰顶后远未至正午,他面朝帮源峒呼喊了十余声,也不见霍梅意现身。直到红日稍稍偏西,霍梅意一颗满头卷发的脑袋才从崖边冒了上来。霍梅意一上峰顶,即便大发脾气,责怪他来早了,骂道:“臭小子,你不知晌午这一阵子公公要练功?杀猪似的乱叫什么?”方破阵唯唯诺诺,不敢答腔。

入得峒去,霍梅意不再传授新招。方破阵脚尖踢着地上的一块石头,怏怏不乐。霍梅意又骂道:“贪多嚼不烂。小子,瞧你生就一张聪明脸孔,怎地连这一点道理也不懂?还傻站在这里做什么?快去习练我已教你的那八记招数。”说着抬起右脚,在方破阵**上轻踢一记,转身入洞。

小禾一直站在一旁,见少爷挨骂受辱,大有不平之意,待要对霍梅意反唇相讥,那胡番早闪入洞去。她挨近方破阵身旁,忿忿道:“少爷,这胡鬼老是欺侮你,你不跟他练武也罢,我也不伺候他啦!咱们这就跟他去说,要他送咱俩离开这鬼地方。”

方破阵苦着脸道:“霍先生他说得也在理,是我不好,原本就不该缠着他教我新招数。”小禾不悦道:“我就是不明白,这武功有什么好学的!整日价抢胳膊踢腿,你不嫌累么?为了练武,你便什么苦都能吃,什么委屈都能受,干么要这般跟自过不去?

方破阵心中一片茫然,隔了半响,摇头道:“你不明白的。”其实在他自己而言,何偿又懂、又明白了?

他自从与霍梅意相遇,后者喜怒难测,对他和蔼可亲时少,喝斥讥讽时多,而他却总逆来顺受,脚踢臀承,并无半句怨言。这只因为他生性好武,对霍梅意的武功又是心悦诚服,蒙其传授武功,欢天喜地之下已然是深溺其中,欲罢不能。如若不然,他明知霍梅意此人行踪诡秘,品行端正与否更是大有可疑,绝不会、也不敢与之订盟立约,随他来此深山习武。‘

要知道专注于一事而自得其乐者,这世上大有人在:吟者为求一佳句而搜肠刮肚;学子为着书立传而皓道穷经、画师为数笔涂抹而废寝忘食,旁人尽可目为怪举异行,又哪知当事之人一饮一啄,甘苦自辩,何求他人相知了?这番道理,方破阵与小禾涉世未深,自然不懂,而方破阵自己,正是此中之人。他练武时每逢阻碍,总是尽力而为,一有克服逾载,随之而来的那份愉悦喜乐,往往令得他如饮琼浆,甘之如饴,只觉武学之道广博无涯,自己越练越是其乐无穷。至于为何要学武?学武又有何用?他却是从未仔细想过。

其时小禾听他只是一句“你不明白的”便无下文,越发不乐意了,没好气道:“是啊,我便是不明白你为何这么爱练武,所以才要你告诉我!”

方破阵又能告诉她什么?他方才受霍梅意奚落挖告,**上又吃了一脚,少年人心性,难免不好受,心中也正自闹着别扭,再经小禾这么一激,登时恼了,脱口而道:“你们姑娘家真烦人,唠叨个没完,我不和你说啦!”

小禾一呆,方破阵可从未如此色厉声严地同她说过话,一张粉脸登时胀得通红,窘迫异常,心中只是想:“好啊,我替你打抱不平,你非但不领情,还这般给我脸色看,我倒成……倒成了你的出气筒啦!”大感委屈,眼眶一红,扭腰便走。

方破阵更是心情奇劣,一跺脚,去了草坪。习练“鹤鸣八打”时,他无精打采,始终提不起劲来,练至半途,颓然而废。心中记挂着小禾,想去找她道歉赔礼,却又拉不下脸来,挨到申牌,怏怏离峒。接下来三日,方破阵俱是守时前往帮源峒,霍梅意只嘱咐他继续习练旧招,更未传授一招新招。三日中,他故技重施,又去地窖偷了两葫芦好酒,送去给霍梅意。霍梅意每日里,除正午打坐修练那神奇的内功之外,余时皆是手棒经文,仔细。方破阵也不知道他读的什么书文,问了几次,霍梅意都是挥手命他走开,不予作答。

小禾同他赌气,三日内一直对他不理不睬,连正眼都不瞧他一下,除了洗衣煮食,便是去附近林中采摘蘑菇野菜。方破阵无趣之余,只得强打精神,依霍梅意所授,将那“鹤鸣八打”的前二式反复习练。

第四日上,方破阵前往帮源峒途中,远远望见方腊驱赶着牛群,正走在前边山道上。

自休学以来,方破阵心之所系,唯有练武一事,叶家亮处固是从未涉足,与方腊也从没见上一面。叶家亮本就不怎么关心他习武,见他间断数日,也不以为异。这时他想:“师傅跟前好说话,只是十三哥处却难交待,他见了我,若是问我这几日为何不去找他玩耍,我怎么回答?”眼见方腊挥舞手中皮鞭,将牛群驱向一处山岗,便停下脚步,直待方腊越过山脊,到了山岗背面,这才复又前行。

上得峰来,行速甚快,已非复当日手足并用的狼狈景象。这条山道他已颇为熟稔,加之这几日拳不离手,天天习练“鹤鸣八打”,甚而连睡梦中也经常是挥拳蹬脚,手脚较之往日已灵活了许多,是以攀登此峰已不如原先那么艰难。正行时,身后不远处突然传来“咔嚓”的一声,他吃了一惊,忙回头察看。只见数丈之外,杂草丛中一株拇指般粗细的苦竹轻轻晃动,似给什么物事碰撞了一下,他心想:“定是山猪野兔被我惊吓着了。”这山中本多走兽,猞猁豺狗、猕猴猩猩、麂子小鹿,应有尽有,当下也没在意,转身继续向上攀登。

上得峰顶,霍梅意接他入峒,又传了他四招新招。“鹤鸣八打”虽谈不上深奥难懂,但霍梅意武学渊深,深入浅出地讲解,不免时时旁征博引,诸多类比,足足花了大半个时辰,方将这四招传授完毕。

方破阵练熟新招,出了一身热汗,正要坐下歇息,只见小禾手端木盆,从对面树林中走出,木盆中装了瓷碗竹筷,想是要拿去山涧中刷洗。他略一迟疑,终于还是忍不住叫道:“小禾,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小禾走是走过来了,但站得离他远远的,且是低首垂目,不发一语。方破阵见她如此一付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寻思:“这妮子还在生我的气,我下番工夫,逗得她开心便是。”问道:“你是去那边山洞洗碗吧?我陪你去,帮你一道洗。”小禾白他一眼,冷冷道:“那怎么敢当?洗碗刷锅,是咱们这种苦命下人才该干的活,你是什么身份,人家哪敢劳你的大驾?”方破阵碰了个软钉子,并不生气,只是一意要讨好小禾,陪笑道:“洗几只碗,还用得着顾身份?”小禾撇了撇嘴,道:“你练拳还练不过来,那才是正经八百的大事,哪有空闲洗什么碗,你就不嫌烦?”

她话中带刺,方破阵岂有听不出之理?知道她最后这一句,乃针对自己那日说她“烦人”而言,心想:“我那天说她‘烦人’,有口无心,也不是故意的,这丫头小心眼儿,竟耿耿于怀,怨气到今天还没消!”待要当面认错,毕竟脸嫩,话到嘴边打了两个转,又溜了回去。小禾见他讷讷无词,挎着木盆转身离开。他微一踌躇,急步跟了过去。

山涧便在草坪东端树林之中,涓涓细流,委曲南去。到了涧旁,小禾蹲下身子,洗刷起来。方破阵紧随而至,磨磨蹭蹭地挨到她身旁,也蹲了下来,右手向一只青花大碗伸去。小禾正将竹筷在水中荡洗,见他伸手过来,啐道:“真讨厌!”一抬手,啪的一声,用筷子在他手背上狠狠敲了一记。方破阵“啊哟”一声,龇牙咧嘴,佯装大痛。小禾拿过那只青花大碗,自顾自地放入水中荡了两荡,对他的大声呼痛竟是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方破阵好不尴尬,悻悻而起,转身便欲返回。小禾回眸偷觑,见他一脸恼火,抬腿欲行,显然是真生气了,忽地手一松,四根竹筷顿时随水流向下游淌去。待竹筷淌出丈把远,她口中方始发出“啊呀”的一声。

方破阵听她叫喊,回身问道:“怎么了?”小禾手指竹筷,道:“筷子、筷子。”卷起裤脚,便要下涧去拾。方破阵心想机不可失,忙道:“我来拾。”踢掉鞋子,跳入涧中。山涧水浅,仅没膝盖,他疾行数步,一弯腰,将竹筷捞在手中,上岸交回到小禾手中。

小禾微微一笑,秀目中隐隐露出得意之色,接过竹筷,忽然又指着方破阵的左脚,尖声叫道:“血、血,你脚上流血啦!”原来涧底多尖石,方破阵适才行走时,脚底被划破了一道数分长的口子。方破阵毫不在乎,道:“没事,一点也不疼。”小禾白了他一眼,掏出手绢,嗔道:“流了这许多血,还说没事!快坐下,我替你包扎起来。”

方破阵不愿扫她的兴,就地坐下。小禾半蹲半跪在他身旁,为他包扎伤口,只可惜那方手绢太短,不能绕脚掌而缚。她伸手入怀,抽回手掌时,又多了一块白色手绢,她将两块手绢打个小小死结,连结起来,再去缚在方破阵脚掌上。

女儿家随身携带的手绢,本就不止一块,方破阵见多不怪。包扎时,小禾俯身低首,发际触在了他胸口。他见小禾裸露在外的一段脖颈儿嫩白如玉,莹然生辉,便伸嘴过去,在她耳垂下轻轻呵了口气。小禾身躯轻轻颤动,双肩微微一耸,低声笑道:“别闹,我怕痒。”方破阵只觉阵阵幽香扑鼻而来,心中大感异样,忍不住又呵了口气,说道:“小禾,你真香。啊哟,别绑太紧啊。”

小禾抬起头来,眼中尽是盈盈笑意,道:“谁让你老是动来动去的,没片刻安宁。好啦,看能不能将鞋穿上。”拾过鞋子,替他穿上。方破阵一跃而起,试着走了几步,未觉不适,赞道:“好小禾,你心灵手巧,什么事到了你手里,都能被你摆弄得妥妥当当。”小禾冲他粲然一笑,端起木盆碗筷,道:“回去吧。”于是二人重归于好,不在话下。

转眼又过了十多日,离休学一月之期已所剩无几。方破阵暗暗发愁,寻思:“眼看一个月便要过去,往后怎么办?我哪有空闲再去帮源峒练武?”左右盘算,始终没个计较。方家村离帮源峒约有十里地,途中又需攀登高峰,来去非花上一个时辰不可,方破阵若要继续从霍梅意习武,学前学后均是不得其便。无可奈何之下,自然又想:“看来只好请霍先生去后山,改在那儿教我武功,到时我晚上溜出来去跟他练上一个时辰,然后再偷偷回房睡觉,包管爹爹、姆妈发觉不了。”

他打定了这如意算盘,便去和霍梅意商量。不料霍梅意听后,二话不说,一口拒绝,语气之硬绝无回旋的余地。方破阵尚不甘心,再三恳求,可霍梅意装聋作哑,只当全没听见,后来见方破阵缠得急了,索性拍**走人,留下方破阵一人搓手跺脚不已。小禾知道这事后,出主意道:“少爷,你再去跟他说,就说他再不应允,我便不侍候他啦!”

方破阵依言而行。霍梅意似乎早料他俩会来上这么一手,丝毫不受威胁,淡淡道:“不再侍候老夫也行,请自便。”言下之意是:没老夫相助,小禾能出得了帮源峒?方破阵哭笑不得,心中暗骂:“无赖!”去和小禾一说,小禾不免也是为之气结。二人一筹莫展,别无良策,只好走一步看一步,到时再说。

这十多日中,方破阵或去店铺购买,或从府中偷拿,遵约将日用诸物送去帮源峒。霍梅意在小禾照料下,舒舒服服,便也将剩下的五式二十招“鹤鸣八打”传授给方破阵。方破阵心想日后自己须得上义塾念书,霍梅意又不肯去后山,也不知还能不能再跟他习武,眼下这大好时光可得加倍珍惜,因此霍梅意授招之际,他愈加用心,不敢有半分大意。

十多日中他只间隔了两日,未去帮源峒。因由是他父亲方庚处置完毕李六月古家之事,空闲下来,见他每日里过晌俱是食毕即出,日落方归,只道他是去和村中玩伴嬉戏,不免稍加管束,他生怕父亲起疑,只得按下性子,老老实实在书房温习了两日功课。

这日他又去帮源峒,在山洞左首那块草坪上习练“鹤鸣八打”。他依照霍梅意所授,循序将最后的“露降鹤警”、“鹤嘴镐”、“楚天鹤唳”、“鹤立鸡群”等四招一一打出,待练熟之后,又从最后一招“鹤立鸡群”反序练上去,力求招式转化如意。

正练得有滋有味,树林外忽有说话声传来。他练拳时心无旁鹜,本不该轻易受外界干扰,但这一阵说话声甚是响亮,其声嘈嘈,非止一人所发,加之峒中静谧,却是听得清清楚楚。他听出这声音决非霍梅意、小禾所发,不禁大为诧异:“这可怪了,谁会来这里?”收起架式,忙去林外察看。

一出树林,只见山洞洞口站着一人,此人双手背负,昂首望天,一脸倨傲之色,正是霍梅意。霍梅意身前三丈外,高高矮矮,一字排开地站着四男一女五个人,这五人除一人而外,人人身着白袍。此刻五人脸上神情凝重,目不稍瞬,视线落处,尽在对面的霍梅意身上。五人身后,另有一少年站立着。

方破阵一见到这少年,心中突地一跳,失声叫道:“十三哥!”这少年正是方腊。方腊见方破阵瞪大双眼向自己望来,便向他微微一笑,垂下右手,轻轻摇了摇,示意他眼下不可多话。

霍梅意见方破阵到来,向他怒目而视,狠狠骂道:“臭小子,你曾当着老夫面发誓,决不将老夫的行踪泄露出去,怎地不守诺言,引来这一大批狗奴才?哼,待会看老夫怎么收拾你!”

方破阵决计想不到会在此处遇上方腊,一时间脑中种种疑问纷至沓来,一片迷惘,被霍梅意这么一骂,反倒惊醒过来了,正要开口辩白,忽见来人中一人越众而出。他自见方腊,惊异之下不免有些魂不守舍,也没来得及细看这五人的长相,这时见到有人站了出来,自然而然将目光朝这人身上投去,一望之下,登时吓得脸色发白。只见此人头戴华阳巾,身穿宽大褐袍,仙风道骨,赫赫然便是那位救过十三哥性命的过路道长,然而,霍梅意不是已明明告诉过自己,这位道长早已毙命,早已命归地府了么?惊惧交加,又糊涂了。

只听这“去了地府”的道长说道:“霍先生不必责怪这孩子,我等发觉阁下的行踪,决非此子之过,乃是另有他因。总之一句话,‘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阁下处心积虑,盗去我教镇教神功,一路上又是诡计百出,哪知机关算尽,到得头来,终归难逃我等手掌!”

霍梅意仰天一阵狂笑,说道:“仇道人,你命大得很啊!那日你同死鬼丁都护追上老夫,纠缠个没完没了,丁都护被老夫一掌打得脑壳开了花,你胸口也中了老夫的一记‘翻云手’,却还没死,居然瞒过了老夫,想必是身上穿了件能卸劲御力的宝衣。老仇,咱俩打个赌,若非如此,不用你动手,老夫自己动手割下脑袋,让你们几个奴才拎回去向邵十力邀功请赏。嘿嘿,如今老夫既知你身有宝衣,待会动手时,那就不客气了,专向你脸面上招呼便是。不过,老夫对你倒还有几分佩服,你一路上没少领教老夫的手段,早知道老夫的厉害,居然还能一次接一次地赶来送死,这份……这份把死看作回家一般的勇气,当真了不起,哈哈……哈哈……”16977.16977小游戏每天更新好玩的小游戏,等你来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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