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阳宫春考在即之际,在斋心堂里四女围桌默然守望的之时,龙城以东五十里开外的紫竹林深处,镜湖大幻阵以下的小书院背后,幽深无极的化魔潭腹地,洛长安手执乌光摇曳的天子剑,仿若杀神一般斩尽最后一名活死人,傲然攀到了那扇沉重幽闭的大门前。
近四个月有余,整整一百多个日日夜夜,洛长安手提天子剑,就那么一路从化魔潭的最底层,杀到了石门背后的最高层,感觉就像自人间十八层地狱间攀行而过了一遭。
身上的青衫长袍早已被无数双利爪撕扯得丝丝缕缕,一条条满浸鲜血的碎布蜷缩着,像那被斩去的活死人的无数根枯槁虬曲的手指一般,干涩枯黑而又僵硬,显得极为可怖。
累,无疑是极累的,痛苦,无疑是极为痛苦的,不光自己受伤痛苦,杀人都杀到苦不堪言,面对着那些缺魂少魄而麻木不仁的活死人,杀到后来不是自己也变得麻木,反而感觉自己每一剑斩落,断送的是别人的性命,饱尝那一剑的锋芒所带来的痛苦的却是自己。
要说唯一的收获,那便是在这没有丝毫天地元气的化魔潭下,经过这四个月疯狂无止境的杀戮,在无数遍口诵之下,千叶千言伏魔印的运转更显纯熟,心志变得更为坚定,念力大增。
同时,在无数次的施展之间,真龙大衍道的修行终于突破难比登天的玄关,达到了传说中的以武破道而入的境界,当然,哪怕他是被动而无奈地没有吸纳一丝一毫的天地元气,也亦与人魔所言逐天地于外的入魔之道一般无二。
另外,在亿万次撩挑刺抹之后,他剑道的基础已经趋近完美,与天子剑之间的默契更是深厚绵密,只待日后大魔经习有所成,便可一日之间入了那庶人剑的最高境界,弹指间剑化流光,斩敌于千里之外。
洛长安静静地站在石门后沉吟歇息了许久,待得体力复苏,方才暗暗深吸了一口气,右臂长扬而起,七七四十九个禅音真言合归一处,轰然脱口而出,天子剑暴起一股无与伦比的绚烂夜芒,轻薄如纸却又锋利如电,仿似水刀切豆腐一般,轻松无比地将沉重厚实的石门穿透而过。
三拨两撩之下,岿然耸立的石门轰然崩催,门外一片幽暗沉静,许久都没有想象中的戴着鬼魅面具的颜渊等人冲将上来。
洛长安静静地等到尘埃落定,方才缓缓穿门而过,到了幽暗的小屋间。一脚跨出石门,只觉四周充沛的天地元气顿时朝体内蜂拥而入,心底不觉猛地一突,升起一股强烈的想要将天地元气拒之体外的冲动。
不过洛长安到底是于伏魔井下斩过心魔之人,心志非一般的坚定,略一沉吟,便生生将那一股油然而起的冲动扼杀在了摇篮之中,一边默默运转大魔经,一边静静地观察着天地元气涌入体内之后的境况。
天地元气宛若洪水猛兽一般倒灌而入,初时并不如何听从调遣,待得大魔经悠悠运转了两个大周天之后,分散在四肢百骸间纷乱流窜的天地元气才算慢慢归顺,随着心神的引领,顺着大魔经所记载的玄奥而又复杂多变的路线飞速流转。
如此又行了两个周天之后,洛长安体内所能容纳的天地元气几近饱和,随着大魔经的不停运转,体内的天地元气与体外的天地元气不停地流转交换,时而如万川归海流注气海丹田,时而如潮涌奔腾散至四肢百骸,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洛长安感觉到久未修行的大魔经竟然有一股自行流转的冲动,便由着它运行不止,心神凝聚于灵台之上,静静地看着。在周身的天地元气运转到了九个大周天之后,忽而咔咔一阵仿似尘封已久的土泥破裂的声音自他体内响起,这声响极其微弱,若非此时心神正处于入定状态,只怕万难察觉。
随着体内深处仿似豆子在热锅中外皮破裂的脆响越来越密集,洛长安心生一股极其玄妙的感觉,整个天地都仿佛随着那滚滚而入的天地元气一并涌进了他的身体。
翻涌的浮云春雨,、飘扬的风雪冰花,仿佛没了四季的界限;微波荡漾宁静幽深的青溪,四合相围雄伟瑰奇的龙城,参天耸立战火纷飞的青门峡,仿佛没了地域的局限;甚至于曾于洛府祖宗祠堂所见的旷世的远古战场,都一一浮现于脑海心田,纤毫毕现,栩栩如生。
随着脑海心田中浮现的天地飞快地往外无限伸展,洛长安体内那咔咔的脆响声越发的响亮,越发的密集。在幽静无比的小书院内,显得格外的清脆轰鸣,连带着整个虚空都有一丝玄奥无极而不可触摸的波动隐隐传来,悄然投入到他的体内。
良久之后,洛长安体内咔咔尘埃破碎的声音又由密集转为舒缓,由响亮转为轻微,最终了至于无,体内自行运转的大魔经悠然止歇。一缕缕污秽浑浊的气息从周身洞开的亿万毛孔间散逸而出,原本被污血浸渍的肌肤更显污秽不堪,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浓烈恶臭。
洛长安自定定妙境之中醒转,闻到这股自身上突然而起的恶臭,不禁暗自皱了皱眉,一边大踏步往外走去,一边默默体察着自身体内的变化。
洛长安的体内,筋骨血脉仿佛都被洗礼了一番,尽皆明净无尘,纤毫毕现,最妙的是在气海丹田之下,原本晦暗无光的那一块三角趾骨,此刻已如墨玉的明镜一般散发着耀眼的光泽。
黑亮如墨的趾骨中隐隐浮现出一朵虚淡至极的莲花花影,花影摇曳,徐徐上升,竟然顺着督脉一直上入灵台,慢慢化入高悬灵台之上的那朵盛极绚烂的莲影之中。
两个莲影缓缓融合为一,洛长安的心底微微一动,脑海中便多了一篇玄功妙典,大魔经第二层腾龙秘境的修行法门。
洛长安边走边细细将这大魔经第二层的修行法门研读了一遍,见里面虽有近似于散尽体内天地元气而空寂腾龙的说法,但却并不如人魔说的那般绝对与天地对立,不觉暗自叹了口气,有的人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就像人魔,他便是活活被自己给困死的。
洛长安走到曾是一片镜湖的虚空之下,纵身一跃而起三丈有余,本以为不会有所收获,却不料指端一滑,整个人不觉往前沉溺,仿佛从高处往下一头扎进深水中一般,四周顿时一片清凉,睁眼四顾,尽是清澈的湖水。
经历了这般玄妙的体验,洛长安不觉在心底对那布阵之人大为钦佩,原本他还以为这辽阔的镜湖是一座幻阵,是虚无而不存在的,但是现在看来,所有的一切都是真实的,虽然他不明白其中的玄机何在,却并不妨碍对这段经历的激赏和回味。
洛长安自深水处往上撺凫,同时将自己里里外外清洗了一片,待冲出水面游到岸边的时候,身上已经完全没了早先的那股恶臭的味道,甚而连在化魔潭下饱沾的血腥味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站在残破古老的渡头,看着身旁新发的柳枝在夜风中抽成了细叶,洛长安想起了三阳宫的春考,不禁暗自皱了皱眉头,虽然在化魔潭下心知耽搁了许多时日,但是却没有想过自己可能会错过三阳宫的春考。
微微抖索了一下身上已成褴褛的青衫,洛长安不觉又想起了为他缝制这身衣衫的安澜,想到她在斋心堂胆战心惊地等了自己四个月,心下不觉微微一阵紧痛,深深吸了口气,沿着山道飞腾而下,跃过知画亭,穿越青崖涧,奔出紫竹林,片刻毫不停歇地奔到龙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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