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洛长安这一声执礼相拜,清绝高雅的琴声猛地一顿,连一丝袅袅的余音都没有,整个天地间只剩下青崖外瀑布的轰鸣,仿佛从未有那旷达深远的琴声存在过。
藏身于洞穴深处的人没有任何言语,待洛长安带着狐疑探腰起身的刹那,忽而屈指轻拨,琴声又起,只是不再是以前的高山流水,而是换成了杀意盎然的高亢铮鸣之音,琴音如风如刃,开碑裂石,往洛长安身上滚滚而来。
洛长安本是极为敏感之人,琴音及耳的刹那,心神猛地一震,仿似被人用千斤巨锤重重轰击了一记,异常沉闷难受,连带着面容扭曲,身形颤抖,竟于刹那间陷入无边苦海之中了似的。
洛长安知道音走从心的道理,知道自己所感受到的痛苦多半源于自身太过敏感,强忍着剧烈的痛苦,默念千叶千言伏魔印中已然掌握纯熟的七字真言,渐渐稳住心神,席地而坐,双手连连结持法印,配合着心底默念不止的七字真言,使得心神进一步平静下来,渐渐进入那身心两忘的定定妙境之中。
身在洞穴深处的操琴之人,似乎没有料到洛长安竟然能够承受琴音的攻击,情绪上明显有些不满,琴音间多了一丝怒意,更显凛然激切,高亢干云,低矮的山洞间轰鸣如雷,青石颤动,就连崖壁外的垂落的瀑布也随之颤抖,轰鸣之声隐隐蛰伏纷乱。
洛长安纵然身处定定妙境之中,也还是有些受不住琴声的干扰,不觉间手指屈伸不断,结印不止,口齿微张,七字真言连珠而出:唵……嘛……呢……叭……咪……吽……嗯……
千叶千言伏魔印中的七字真言,每一个字都包罗万象而又神凝如一,看似每一个字与每一个字之间略有停顿而未曾紧密相连,实则却是宛若禅珠,周而复始,绵延不断。
一股庄严而浩大的气势自洛长安身上冉冉升起,慢慢壮大,一点点逼退已然无比高亢激切的琴声,一点点占据无比广阔深远的天地,最后渐有一朵七叶红莲的光影自其舌尖绽放,七叶七言,七言合一,整个天地轰然一颤,嘣的一声轻响,丝弦崩断,琴声戛然而止。
玄妙高绝的禅音袅袅不歇,洛长安神色平静地缓缓睁开了双眼,宝相庄严地探腰起身,对着洞穴深处执手深深长揖及地,转而沿着狭窄而陡峭的山道继续往上走去。
洛长安很清楚,身在洞穴深处的操琴之人不是他这次要杀的人,因为在刚才的比拼中,那人并没有拼尽全力,不然以其手指间掌控音符如丝如线的境界,加上那一套传自上古的《罔罟十曲》,绝非区区七字真言合一便能一举击败的,最后还是那操琴之人自断一弦,结束了这场拼斗。
洛长安缓步而行,心底却并不轻松,这还没见着要杀之人,就遇上自始至终都没能见上一面的鼓琴高人,只怕再往前走还有类似的高人守关,至于那问鼎侯布公权让他来杀之人,只怕更是高深莫测,非其力可胜。然而,既然已经来了,也就没了退路可言,总不能灰溜溜折返龙城再把安澜送进侯府吧。
洛长安越往上走,山崖内的洞穴越转低矮狭窄,到最后自垂落的瀑布边缘穿出去的时候,头顶的岩石几乎擦着了头皮。
从青崖内穿出来,洛长安顿觉眼前一阔,眼前一道铁索浮桥,直达百丈之外,桥下云涛汹涌,桥上烟雨茫茫,透过黑沉沉的夜色,可见桥对面的山崖上矗立着一座古朴亭台,其内隐隐有残烛闪动,一条高大瘦长的身影微弓,长臂舒展轻摆,像是在正对满山的风雨作画。
洛长安深深吸了口气,眼前对面崖上的小亭便是他此前在远处所见,心中的禅意不散,大步往悬桥上走去。桥面湿滑,两峰之间狂风呼啸,整座古桥都摇摆不定,洛长安走出几步,便已身形不稳,不得已只能散去周身禅意,默默运起真龙大衍道中的盘龙诀,身心如练,周身的气力往脚心处深深沉了下去,顿时如生两根,牢牢定在摇摆不歇的古桥之上。
洛长安沉稳而缓慢地一步步向前,一路上倒也再没有受到其他的干扰或阻拦,径直上了对面山崖。站在桥端,举目往道旁不远处的亭台看去,只见檐下挂了一块古意盎然的匾额,上书“知画亭”三个大字,笔迹苍龙,遒劲疏狂,暗含三分天道的况味。
洛长安暗自感叹了一声,抬步朝前走了上去,到了亭台之畔,便清清楚楚地看到,亭子里确实孤灯长明,一个青衫之人正背对风雨,伏案作画,身上洋溢着一股冲天的傲然之势。
洛长安静静地看着那人的背影,隐隐然有种熟悉的感觉,略一回想,便觉得日前在斋心堂与他比画的青年颜渊与此时这人的身形和气度都有大几分相似,不过却又不能肯定,颇为恭谨地执手一礼,坦然说道:“在下洛长安,见过前辈。”
知画亭中正在作画的人陡然听到洛长安的参拜,手中微悬的长锋猛地一顿,快速而又不失潇洒地转过身来,定定地看了洛长安一眼。
洛长安这时候也已起身,抬眼往亭子里作画的人看去,只见那人脸上笔意纵横,描绘着一幅十分诡异雄奇的画,完全看不清面目,不知道这画是直接描在脸上的,亦或是戴了一副与面部十分贴合的鬼魅面具。
知画亭下的青衫人看到洛长安明显带着惊讶的神情,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随意将手中的长锋往桌上一抛,不经意地抬手搔了搔头,嗯哼了两声,似乎想说什么,却又生生止住了,大踏步从亭子里走了出来,沿着山道径直往深处走去,似有为洛长安引路的意思。
洛长安一看到青衫客这番举动,心底确定此人十之八九便是那颜渊无疑,只是不明白他缘何在此,而且还戴了这样一副骇人的鬼魅面具,又为什么明明想跟他说话却又始终不曾开口。
洛长安心中带着重重疑惑,紧紧跟上带着鬼魅面具的颜渊的步伐,沿着曲折滑腻的山道朝上攀登。
洛长安紧跟着颜渊,沿着盘曲的山道穿过风雨,一直上到云霄之上,又辗转穿过一片竹林,到了一座古老残破的渡头前。站在渡头的水岸边,举目望去,只见一片辽阔的大湖,湖面清明如镜,倒映着九天之上的星斗银河,无比清晰动人,仿佛有另一个无比瑰丽的星河宇宙就藏在湖底。
戴着鬼魅面具的颜渊或许早就看惯了这美妙绝伦的景色,并没有洛长安无意中显露出来的兴叹神色,昂首对着辽阔无边的湖面长啸起来,啸声如雷滚动,通天彻地,几乎于一刹那间将整个如镜的湖面震得支离破碎,繁星如雨垂落,晃动不止,分外的绚烂迷离。
颜渊一声啸罢,劲霸无极的气势骤然收敛,双眼静静地往湖中心眺望着。
洛长安感觉到颜渊的等待之意,便也默默地抬眼往湖心看去,不多时,只见归于平静的湖面轻轻一颤,一朵如星的火焰仿似一下子从湖底跳出,一只壮阔的龙船自湖心深处扬帆而来,劈波斩浪,所过之处,流波不合,整个湖水仿佛被切成了两半一样,相对上下翻涌。
龙船来得很快,不过几个呼吸的工夫,便从辽阔无边的湖心扑到了渡头前。远看无比雄伟的龙船到了近处却是一片狼藉,船体四处尽是窟窿,各处尽是脏乱污秽,舷头桅杆各处更是挂着厚实的绿衣水草,云帆上湿漉漉的滴流着清水,俨然适才看到的不是假象,这壮阔的大破船,还当真是从湖底而来。
洛长安看着眼前古老而残破不堪的龙船,一双剑眉不觉微微蹙了起来,却不妨一旁戴着鬼魅面具的颜渊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轻轻一跃,就已到了船头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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