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幅五柳图作罢,洛长安的心神气力也消耗得差不多了,不知道是不是前几日为古长灵护法受伤的缘故,今日作画下来比以往感觉要疲惫了太多。
缓缓挪到老藤椅前坐下,身子往后深深一靠,颇为舒坦地长舒了一口气,不经意间一抬手,手掌上便立即多了一只暖暖的红泥小茶壶,古长灵神色淡然地站在藤椅旁,秀眉微蹙着颇有怜惜之色。她刚才也是第一次看到洛长安如此全情投入地作画,感觉到他虚耗甚巨,这才在中途默默地为他重新沏了一壶热茶。
洛长安也是事先察觉到了古长灵端着茶壶到了藤椅边,这才漫不经心地抬手去接。他一连啜饮了三口香茶,美美地长舒了一口气,微眯着双眼靠在藤椅上慢慢悠悠地晃荡起来。画已经画好了,接下来的事情不需要他处理,说好是送给醉三千的,却也并不妨碍隐王姬谅尘等人多看几眼,毕竟这画还有别的妙处。
洛长安脑海中转过这么一个念头,微眯着的双眼不觉悠然闭合,身体随着藤椅慢慢晃悠,竟然不大一会就沉沉熟睡了过去。
大八仙桌上的五柳图渐渐干透,一点点暗红色慢慢浮现而出,更准确地说是晕进了老柳树的根、晕进了老柳树的干、晕进了老柳树的枝叶、晕进了那漫天的风雨、也晕进了那若隐若现的人的身体中,红色暗沉,仿佛掩藏在夜色深处浓郁的鲜血,使得整幅画更显萧索肃穆,充满了凛冽而悲壮的杀机。
“啊……”
最先发现这一变化的醉三千不禁抬手掩口,低低惊呼了一声。她这一声惊呼,再加上那一双满藏惊骇之色的眼睛,顿时引得众人更加仔细地往那画上望去,不一会儿,所有的人都惊奇地发现,在那些残枝败叶之间,在那开裂如口的树干之上,以及那遒劲擎举的断根之端,无不暗藏一缕暗沉的血色,甚至于整幅画,都隐隐透着一层血色,仿佛画里夜色深处那些激斗中的千军万马所流的鲜血就要从画里溢出来了一样。
所有人都感觉到霎时间被那画中肃穆的杀机所沉沉笼罩,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突突,大气都不敢出一下。隐王姬谅尘似乎也一下子明白了洛长安为什么画这幅五柳图的原因了,这画的哪是五柳图,分明就是西城老马独挑五柳亭的事,至于那掩藏在夜色深处不可见的万千厮杀,分明就是讽喻他当年与泰山王之间的纷争!
隐王姬谅尘的脸色急剧变化不已,有愤怒、有愧疚、有懊恼、有不甘,种种神色都有,不一而足。这次从黑龙潭深处的伏魔井下出来之后,他多少也知道了些事情。当年在他被人掳走之后,西城老马挟怒独挑了五柳亭,叶长门也含恨出手杀了涉嫌其中的几个大人物,由此身为道院门徒而牵涉到江湖纷争之中,被问鼎侯布公权寻衅逐出了道院,逐出了三阳宫,从此浪迹江湖,漂泊无依。
想起过去了十六年的往事,再看到眼前这杀机重重的五柳图,隐王姬谅尘的心底翻江倒海,不觉又想起叶长门在他接手筹建武极殿之初隐晦提出过的几点顾虑,一时间不禁有些心思动摇,暗地里默默问自己,这一次接手重建武极殿的选择,是不是又错了?
自我审视的念头方起,便被隐王姬谅尘重重掐灭了,而今他已经没有后悔的余地了,纵然当初选择错了,现在他已经是有进无退,只能憋着一股劲,将重建武极殿的事情办好。坚定了心中想法,不觉瞥眼看向洛长安,见他双眼幽闭,略显疲惫地仰躺在藤椅里,再也没有晃荡,而他手中的茶壶也被古长灵轻手轻脚地给取了下来,显然是已经睡着了。
一幅画就作得如此投入,这个少年确实不太一般。隐王姬谅尘心里不禁略微叹息了一声,不过随即又想起此前的种种,又是暗自一怒,瞥眼瞪了一下完全不顾形象几乎都快趴到桌上的醉三千,闷哼了一声,说道:“你这幅画能不能让给我?”
“不让!”
醉三千头也不回地拒绝得干净利落脆。
隐王姬谅尘还没说价钱就又被拒绝了,顿时脸色猛然一沉,正要再说两句那种绵里藏针的话发泄一下,却不料一直沉默着的叶长门轻轻扯了一下他的衣衫,朝他打了一个撤的眼神。
隐王姬谅尘微微一愣,虽然心头实在不爽,但是也知道叶长门不会随意如此,只好憋着气,闷闷地点头,转身大踏步出门而去。
叶长门取过门沿下的雨伞,正准备回头跟洛长安告辞一声的时候,古长灵却突然从一旁闪了出来,低低提醒了一句:“我大哥已经睡着了。”
叶长门微微一愣,也就不再多说,快速撑开两把雨伞,小跑着跟到隐王姬谅尘身旁,伸手替他遮挡风雨。
隐王姬谅尘看到忠诚而殷勤若此的叶长门,心中突然微微一颤,竟而起了一丝悲凉之意,抬手接过他手中的雨伞,默默地走了很长一段路,直到心绪完全平静,方才开声问道:“那个叫醉三千的女子来头不小?”
叶长门也知道隐王姬谅尘不是愚笨之人,微微点了点头,说道:“她是流云台幕后的大老板,据我所知,她跟成丰皇帝相识已有多年。”
成丰是宁王姬无忌即位大宝后改的年号,叶长门虽然只是委婉地说姬无忌和醉三千相识多年,但是隐王姬谅尘却很清楚这两人的关系铁定不一般,当下也不再问,只是微微蹙动了一下眉头,有些不悦地说道:“那洛长安怎么又跟她纠缠到了一起?”
叶长门知道隐王姬谅尘这是怕洛长安倒向了姬无忌的阵营,故而心生了怒气,当下也不宽解,只是淡淡说道:“长安在丰州城的时候,成丰皇帝曾与难民一处,前后六天时间讨空了长安的十万家财,这才使得长安差点死在河沙帮的手里,才使得长安到了龙城没处安身。也就在那个时候,慕容卓,也就是醉三千请他到流云台吃了一顿饭。”
隐王姬谅尘闻言,眉头先是微微一舒,随即又是紧紧一蹙,他虽然跟洛长安接触还不是很多,但是明显能感觉到洛长安是一个重情重义、不卑不亢的人。成丰皇帝姬无忌在丰州城设计给洛长安下套,依照洛长安的性格,铁定不会与他有好脸色看;而醉三千却在洛长安最为落魄之际,请他吃了一顿饱饭,依照洛长安的性格,自然会对她感恩相报。毕竟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
隐王姬谅尘沉吟了片刻,忽而又问道:“近来朝中可有大臣提议天子纳妃之事?”
叶长门未曾有此一闻,不觉微微愣了一下,随即又恍然明白了隐王的意思,淡然应道:“我明日去向礼部的秦大人探问一下。天子今年已经二十有三,也该到了纳妃立后的时候了。”
叶长门说是去向礼部秦大人探问,实际上也就是去传达隐王的意思,让礼部上书,请天子大婚。这个请,自然也是表面客气,实际上却是逼迫了。
隐王姬谅尘微微点了点头,走了两步又忽而说道:“你也别等明天了,现在就往礼部走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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