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城之后,洛长安和萧半如并没有随大部队进宫,倒是叶长门和西城老马不放心隐王的安危,一直紧随其后,只是他们根本就没有想过,若是宁王当真要对隐王不利,就算多了他们两个贴身护卫,又有何区别?
洛长安在丹阳门前的朱雀大道上与萧半如俯首拜别,萧半如也是早已疲惫不堪,微微抬了抬手,便转身往萧府走去,只是走了三步又突然转回身来,朝洛长安喊了一声:“长安。”
洛长安这还是第一次听到萧半如直接叫他的名字,微微一愣之后,爽快地转过身来,淡然问道:“什么事?”
萧半如而今显得没有光泽的眉头紧紧蹙动了一下,犹豫了片刻,咬牙说道:“你得空后往问鼎侯府走一趟吧,我在进黑龙潭之前,去侯府见过洛夫人。”
萧半如这话说得有些不甘心,同时又带着一丝微怨和遗憾,她能当着洛长安的面称呼安澜为洛夫人,说明在她的心底,已经承认洛长安是属于安澜的了,也就说明她很可能就要离开龙城,就要离开洛长安的视线了。
其实,要承认自己喜欢的一个人属于别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为它不光只是一个名分的问题,更是一种洞若观火后心甘情愿的退出,更为准确的说,是在一场没有胜利希望的战争里提前缴械投降了。就像隐王在宁王面前,纵然身份名位都有,却也只能俯首称臣。
成王败寇,是战争的唯一结果,感情的战争也是一样。或许安澜从来都没有对萧半如产生过敌意,也完全没有把她当做敌人,但是在萧半如这里,安澜则是那抢先攻占了洛长安这座堡垒的守城将军,她喜欢洛长安,想要攻占这座堡垒,那么安澜天生就是她的敌人。
洛长安感觉到萧半如仿似一个战败将军一样不甘中饱含落寞,不禁心生感激肃穆之意,不管他对萧半如是否有心,只要萧半如对他有心,那就应当心怀感激,因为这世上,没有一条铁律,是规定了一个人非得对另一个人好的。他的面容微微一正,探腰执手,躬身长揖及地,诚恳而郑重地说道:“谢谢你!”
不是谢谢,而是谢谢你。谢谢你,简简单单三个字,却包含了一切,重点不在谢谢,而在一个你。谢谢你为我付出的感情,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谢谢你对我和安澜的理解和祝福,甚至谢谢你而今现在的即将离去……
洛长安其实什么也没说,但萧半如却是什么也都懂了,其实感情就像参禅一样,有时候并不需要过多的语言,悟了即是得。她忽而凄然一笑,很是漫不经心地朝着躬身未起的洛长安摆了摆手,随即又很是潇洒地顺势往身后一背,只是急急转身的刹那,风起处,泪珠儿滚滚而落。
在黑龙潭里,经历无数苦楚再见洛长安的时候,他都快哭了,她也还没哭;但就在这繁华的龙城里,肃穆静寂的朱雀大道上,背向躬身长立不起的洛长安,一步尚未远走,她却哭了。
洛长安躬身长立许久方才起身,抬眼处已然没了萧半如的身影。悠然转身,双手往背后轻轻一搭,缓缓往西城走去,只是而今已没了往常那般一摇三摆的晃荡姿态,显得十分的恭谨。直到今日,他才算知道,这世间还有宁王那般心计深沉、手段高绝之人。
洛长安虽然平常不算计人,但是他不傻,反而很聪明,在见到宁王以及宁王身后人群中的公冶玄的时候,几乎一刹那间就已经明白了,斩龙碧血二剑之事也好,决堤水淹丰州之事也罢,甚而是此次天宇皇帝驾崩之事,全都出自宁王之手。
洛长安为什么一眼就能洞穿、断定如此?
其实很简单,因为他事事恰逢其会。
在苍山城百炼堂上,宁王让公冶玄以天宇皇帝的名义,借斩龙碧血二剑请洛长宗和朴柳北上杀敌,还给二人封公进侯,这便犯了文渊大学士花余庆的大忌。他洛长宗是什么人,他可不像洛长安一样只是一个普通的洛家子弟而已,他还是文渊大学士花余庆的亲外孙,自己的外孙被别人挖墙脚,这样的事情谁能忍受?
在丰州城桃花亭里,宁王还让公冶玄以天宇皇帝的名义,借下游大水百姓逃进城来避难一事,两边大做文章,一方面设法令丰州城城主侯庭芳决然不开仓放粮,另一方面又鼓动难民乞讨请愿,再加上暗中下手杀害周大善人嫁祸江东,进而激起民变,紧接着决堤放水,大淹丰州城,迫使问鼎侯不得不挥泪斩马谡。这无疑又深深得罪了问鼎侯布公权。
在这个大乾末世****时期,一个本身就是被权臣扶上宝座的傀儡皇帝,在位不到三年,便把当朝最大的两位权臣得罪了,他这个皇位还能坐得下去么?
洛长安回了斋心堂,在古长灵和古怀易殷切的嘘寒问暖下吃了些东西,回屋梳洗一番之后,躺倒便即沉沉睡去。
不一日的工夫,泰斗宫中传出消息,天宇皇帝得急症驾崩西去,死前留有遗诏,立宁王为新君,拜于伏魔井下悟道十六年归来的昔日太子姬谅尘为隐王,辅佐新君,共襄社稷。
夕帝崩,新君立,消息瞬间传遍龙城,震惊朝野。纵使是文渊大学士和问鼎侯,也是有些始料未及,他们都知道这次天宇皇帝要倒,但还想着他至少还要跟姬谅尘斗上三百回合,自己这边慢慢筹谋新君人选亦是不急。只是谁也没曾想,半路会杀出个宁王,竟然丝毫不动声色地就一举登天,截了他们的胡。
有先皇遗诏,又有隐王辅佐相护,宁王登基之事,已成定局。纵使有人心有不甘,短时间内也是莫可奈何。
天色将晚,文渊大学士府,后院书房之中,一盏青灯早燃,年逾古稀但精神依然矍铄的大学士花余庆斜靠在藤椅之上,静静地看着西天愈沉愈低的残阳,神色宁静而悠远,看不出喜怒。良久,皓然白首微转,对着一旁说道:“修书给容儿,告诉她可以回京了,记得让她带上洛阳明。”
书房中一个年过半年的青衫老者答应了一声,径直走到书桌前,提笔写就了一封短信,转身出门而去。大学士显得有些枯瘦的手指在藤椅的扶手上轻轻敲击了一会,忽而微微一笑,喃喃说道:“还真是小看你们了!”
与此同时,在问鼎侯府后院深处的书房中,布公权正与一个黑袍老者手谈,那黑袍老者显得很是消瘦,也不似问鼎侯布公权那般威严冷厉,而是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很是随和。
布公权在棋坪上轻轻落了一子,淡然问了一句:“子衿近况如何?”
黑袍老者随手应了一子,悠然答道:“还不错。”
布公权对那黑袍老者如此简练的回答似乎早就习以为常,神色间一片坦然宁静,没有任何变化。沉默着落了几子之后,似乎稍微陷入了困居,浓眉略约紧了一下,谨慎地落了一子,低沉说道:“花余庆那个老狐狸,这次是搬起石头砸到自己的脚了。我也是,到底还是小看了他。”
黑袍老者淡眉一扫,应了一子,淡然问道:“侯爷说的是哪一个他?”
布公权微微一愣,随即咧嘴哂然一笑,呵呵说道:“是他们。”
Copyright 2021宝石小说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