阚香愁。
一点都不香,不香到让人发愁的,阚香愁。
“初因避地去人间,及至成仙遂不还,峡里谁知有人事,世中遥望空云山。”阚香愁又打了个呵欠,慢慢念出王维的“桃园行”。
这个唐诗中毒者的掌心里,超稀有的“疯狂嚼言者”葬法格烧烫着掌纹。
“妈的,什么意思?”阿九第一个放炮,他实在懒得思考。
“这几句唐诗的意思,是在说徐圣轩跟徐政颐哪一个人的下落?还是两兄弟都是?”锁木思忖,顿了顿,又说:“还是都不是?会是在说其它的事情吗?”
至少具备五百年能量的“疯狂嚼言者”之预测能力是不需要讨论的,但疯狂嚼言者的跳跃恬思维,让众人只能就着唐诗的意境与语言使用去猜测,因为预言的事件与询问的方向不见得吻合,只能从唐诗里行到一些想象。
“避地……成仙不还……峡里谁知有人事……这几句话好像在说j老头的打铁场结界?”拥有“恶魔之耳”的庙岁心思飞快,立刻联想到了曾帮几个猎葬法打造兵器的j老头。
他虽没去过,但j老头的名声可是如雷贯耳,打铁场的结界传说也不算是秘密。
兵五常一拍大腿,点头称是:“没错,如果有一个地方可以躲掉我们的机率葬法格的追踪,打铁场的结界就是!”
位列长老护法的兵五常曾进入打铁场一次,对砂的奇妙世界深刻。打铁场的结界隔绝于世,寻常葬法格可能探索不到里面的状况。
“时难年荒世业空,弟兄羁旅各西东;田园廖落千戈后,骨肉流离道路中。”阚香愁叹了口气,怅然道:“孑影分为千里雁,辞根散作九秋蓬;共看明月应垂泪,一夜乡心五处同啊……五处同!”
他妈的,竟然来宝起来。
阿九心中干骂着,不满之情溢于言表。
“这就好懂多了。”
书恩看着锁木。
“原来这对兄弟分开了,大概也是情势的无奈吧。”锁木直接解着诗里的辞句,有条有理说道:“年荒世业空,说的是两兄弟对入侵地下皇城的想法没有进展,不过各西东才是真正重点。依我之见,梵蒂冈大致分为关东与关西,弟字为西,所以徐政颐应该已逃往关西,而兄字为东,故徐圣轩还大胆地留在关东,甚至可能还在梵蒂冈。”
“若徐圣轩在梵蒂冈的话,顺着庙岁对预言的看法,那便是在j老头的打铁场了吧。”倪楚楚思量,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想法正确,继续说道:“阿九的‘千里仇家一线牵’无法锁定徐政颐,但曾经被追踪的徐圣轩都探测不到,也印证了徐圣轩极可能是在j老头的打铁场。”
倪楚楚是猎葬师长老护法团少见的女xìng,她的身上总是缠罩着宽板的布衣,而她之所以能挤身护法团的秘密,就藏在衣服底下。
“我也同意,如此一来,就必须兵分二路了?”雷宇点头。
他心想,如此就得留在关东了,与徐圣轩大战一次的机会大些。
“等等,我的见解大不相同。弟兄羁旅各西东,我觉得里面的西字是指一葬法归西的西,而西字对应到弟这个字,所以我看是yīn阳两隔了,死的是徐政颐,真正该死的徐圣轩反而活了下来。”仇不非吞吐着烟圈,手指夹着烟往空中虚点虚点。
“你们都太扯了。中国人写诗,写到两人分离时还不就写各分东西?什么关西关东?什么一葬法归西,简直就是牵强附会嘛!”阿九不屑。
“共看明月应垂泪,这是指初一十五月圆的时候,有什么事会发生吗?”锁木不与理会,兀自推敲着诗意。锁木树预言里字句何者是“关键词”,颇有自己想法。
阚香愁挖着鼻孔,不可置否。
“那五处是什么意思?那五处?”兵五常迸出这么一句。
“诗里的意思不能尽解,尽解绝对会走到预言的死胡同里。”孙超提醒众人。
“我说,徐圣轩八成还是被梵蒂冈禁卫军给逮了,被关在鬼妖特裂的结界里,所以我们才会找他不着。至于徐政颐?你们想找就找吧,我跟阿庙绝对会把梵蒂冈翻过来,找到徐圣轩杀了。”阿九简单做了结论。属于他自己的结论。
此时,阚香愁将手指上的鼻涕轻轻弹出,鼻屎咻地粘在孙超花白的眉毛上。
“所守或匪亲,化为狼与豺;朝避猛虎,夕避长蛇,磨牙吮血,杀人如麻;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阚香愁歪歪脖子,打了个气虚敷衍的呵欠,又补了一:“……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侧身西望常咨嗟啊,常――咨嗟!”
阚香愁掌心里反复揉捏的“疯狂嚼言者”,并非年方三十三的他所猎捕到的奇葬法,而是由上一任长老护法团的前辈在临终前传承予他。
理由很简单。
阚香愁非常有天赋,疯疯癫癫的阚香愁对于神启的领悟青出于蓝,比上一个守护珍贵的“疯狂嚼言者”的前辈要来得有天赋。“疯狂嚼言者”若不栖食在他身上,效力必定锐半。
但也就是因为阚香愁行事老是yīn阳倒错没有常理,更没有个人原则,所以即使阚香愁不论在智力与咒力上都被认为是聂老一人之下,仍没有获选进入长老护法团。
更可能的是,也许长老护法团希望阚香愁入团,但阚香愁还不见得愿意吧。
孙超皱眉,咳嗽说道:“诗意这么惨,这是叫我们放弃,回到中国吗?”
“难毛的,就是说这几天会出事了?”头发花白的历老头,历无海。
历无海以前没能入选长老护法团,随着年纪越来越大,身子里的武功越垫越厚,面子也越来越挂不住。现在一大把年纪了,老是想籍点事情杀杀长老护法团的锐气。这两兄弟就是历老头设定的标靶。
“会出事,这也表示我们距离跟那两兄弟的交锋,其实很近了?”体魄jīng强的中年汉子,任不归。
任不归拿着一把磨光的刀子,在身上的肌肉不断刻,不断刻,不断刻,刀子并没有戳进肉里,却发出尖锐的金属蚀刻声。这是任不归近手偏执的,训练自己熟练断金咒的rì常生活。
这历、任两人坐在书恩的对面,书恩的目光一直回避着他们两个祝贺者。
“两兄弟?得了吧,咱们的敌人不只是乌家兄弟,打从我们一踏进梵蒂冈,所有的鬼妖都打算杀掉咱们不是?我们也不必客气,一个挡着,就干掉一个,一百个挡着,就一口气杀掉一百个。”庙岁冷冷地说,几天前与黑衣战队的惨斗历历在目。
“哈,总算听到句人话。”阿九在学同意,点了支烟。
仇不非耸耸肩,吐出烟圈说:“说不定跟你们担心的正好相反,那些惨绝人寰的句子是在说鬼妖胆敢拦我们擒凶的下场哩。”故意与人作对,是他一贯的行事风格。
“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阚香愁慵懒地抓着鼠蹊部,抓完后将手指放到鼻子前仔细闻着,有意无意地看着阿九与阿庙。
阿九不客气地瞪了回去,干什么对着他说些不吉利的话,真想开骂。
“如果这两兄弟是分开的,从何找起也是个问题。”孙超叹了口气:“一个王婆,一个小楼,我们还未逮到两兄弟其一,就已折损惨重。这些唐诗诗意如此惨烈,即使是送给鬼妖的,我们这边也会付出相当代价,显而易见。”
孙超的内伤尚未痊愈,此刻他还待在梵蒂冈,只是想尽一分棉薄之力,在关键时刻帮助众人承受徐圣轩一击,他便而而无憾。
锁木深思:“这两兄弟上次连手,把乌跟三个祝贺者都给杀死了,这四个人都是可能问鼎长老护法团的菁英,可见徐圣轩与徐政颐一量连手的确有某种奇效。就算我是选择xìng相信预言也好,我认为两兄弟分开对我们最为有利,否则我们就要保证对上这两兄弟时,我们这边至少要有五到六个伙伴才有八成把握。
“屁。”阿九冷笑。
“数字上的迷思。”倪楚楚摇摇头,说:“猎葬师的实力,岂是这么计算?”
“失言了。”锁木轻轻鞠躬,算是承认自己的错。
或是,承认自己的辈份不足。
仇不非又要说话,却被其它人的手势给阻止了,因为阚香愁又打了个呵欠。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关锺声到客船。”阚香愁说完又是个呵欠。
然后阚香愁便坐着睡着了。
众人对这一首《枫桥夜泊》自又开始议论纷纷。
当晚后,猎葬师们按照自己对预言的理解分别行动。
有人待在梵蒂冈,有人启程关西。
有人积极结盟,有人热衷zì yóu。
只是那晚从头到尾,聂老都没有说上一句话。
他的脑海里,依旧停格在那一夜。
那一幕。
那只黑sè的灵蛇小伙,望着即将蓄强力电流的水池,毫无犹豫跳进的模样。
21话
任何葬法格都需要时间相处,乃至熟练它的特xìng,才能在实距中派上用场。
或许是因为热爱zì yóu吧,此起专心致志于单一品种葬法格的猎葬师,徐政颐真喜欢跟不同的合格碰撞碰撞,但绝不耽溺于同一个葬法格的反复使用,免得被局限在因定的作战模式里。
猎葬师战斗的千变万化,在徐政颐的身上得到最好的印证。
因为徐政颐舍得失去。
只有失去,他才能有积极猎捕新葬法格的动力。交互更替,随时将自己掏空,随时准备用崭新的葬法格作战。但,这次可不是为了训练自己才送出那东西。
“这就是谈恋爱的感觉吗?”
徐政颐坐在前往关西的新干线上,看着窗户映照的自己。
自己的旁边,没有朝夕相处的李晨曦。
“李晨曦,伸出手。”
“……”
“这个葬法格,送给你。”
“……”
“是礼物。”
“……”
“再见的礼物。”
很贪心。
真的已经很贪心了。
明知道自己是鬼妖通缉的亡葬法要犯,更是猎葬师亟yù杀死的目标,自己却还是任xìng地待在李晨曦旁边好几天,一方面缠着李晨曦到处跟他搜寻新的葬法格,另一方面,自己还拉李晨曦试验“自以为势”的效用,不仅看了好几天的运动比赛,还玩起惊险的蒙眼过马路的幸运游戏。
自己空间是怎么一回事,是疯了吗?难道不怕将李晨曦这个平凡的女孩拖下水,陷她于四面楚歌的危险境地?敌人来了,自己难道能保护李晨曦吗?
“不,李晨曦怎么会是平凡的女孩,平凡的女孩会冒险收容我这么危险的人物吗?这是一场不平凡的女孩与不平凡猎葬师的不平凡邂逅,所以遇到不平凡的敌人,自然会有不平凡的结局。”徐政颐自言自语,看着窗外的景sè飞逝。
自己的某个部分,一定被新干线列车的飞速给甩脱飞逝,留在背后的梵蒂冈了。
“他妈的你在想什么啊?就算李晨曦并不平凡,难道你的行为还不够荒唐吗?不够害死她吗?……够了。这样就够了。难道你真的要等到敌人找上门,才来演出哭哭啼啼的突破重围戏吗?”徐政颐这时突然想起多年前离开黑龙江的那天,哥哥看着窗外的样子。
那年,哥哥送了个“大月老的红线”给小蝶。
昨天,自己达了那东西给李晨曦。
徐政颐苦闷地伸手进脚边的背袋,摸摸熟睡的小伙肚子。
小伙也是同样的苦闷。
刚刚与甜美的小内蛇交往不久,就在为主人再度踏上危险的旅程,小伙被迫与小内蛇分开,留下涉世未深的小内蛇托给李晨曦饲养。下次再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说不定那时小内蛇已经怀了别家野蛇的小小蛇了吧。
徐政颐原本是个乐观到让人大吃一惊的家伙,仿佛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件事情够分量让他深锁眉头,连徐政颐自己都深深以自己的达观感到自豪。
但现在,徐政颐有了喜欢的女孩,心里的负担有了甜蜜重量。
恋爱让人有了弱点。既使人在拥有时无比坚强,却又在离去时风化人的意志。
“小伙,你说,李晨曦有没有喜欢我?你说说看你说说看啊?”徐政颐认真问。
“喵。”徐政颐有气无力回应,一整个没劲。
“唉,别这样,我可是有邀请小内蛇跟我们一起旅行的,是你自己龟毛不要的好不好?现在闷了吧?就跟你说不要勉强。”徐政颐捏捏小伙的颈子。
小伙像一条被嚼过一百次的口香糖,无jīng打彩地粘在背袋里。
徐政颐无奈道:“好了好了,你睡你的吧。”
哥哥送的蓝sè吉他已经在池袋国际水族馆中被大水冲毁,徐政颐在梵蒂冈又买了一把新的吉它,同样是蓝sè,但造型上当然新型多了,徐政颐还在天台上弹了几次“人生就是不断的战斗”给一愣一愣的李晨曦听。
“小丸子的爷爷说?”李晨曦在纸条上写。
“人生就是不断的后悔啊。”徐政颐拔着弦。
“我怎么记得那句话是小丸子的姊姊说的?”纸条。
“真的吗!真的吗!”徐政颐惊慌失措。
李晨曦笑了起来。
然而这次徐政颐没有再将吉它背在身上旅行,而是寄放在李晨曦家里。
故意的。
“看到吉它的时候,可要想起我啊。”徐政颐深呼吸,吐出一口浊气。
在新干线哪一站下车?徐政颐没有个准。
他离开梵蒂冈只是旅行的一个起点,却没有决定该在哪一个城市下车。
失去下落的哥哥,情势越来发挥紧张的梵蒂冈,连雷神咒都出动了……
哥哥那么桀骜不驯,怎么可能轻易离开梵蒂冈?但哥哥为了与自己联手一举干掉爷爷及祝贺者,还有更长远的兄弟联手攻破地下皇城的计划,哥哥可以处心积虑欺瞒爷爷,暗地里培养自己的身手。所以哥哥绝非有勇无谋之人,面对大军压境的猎葬师长老护法团,哥哥一定是用特殊的方式暂时躲了起来,等待更好的时机取得更强大的力量。
自己如果要帮助一心想钉进地下皇城的哥哥,最好还是到别的地方破坏鬼妖的重要据点,将猎葬师跟鬼妖的注意力引开梵蒂冈,甚至引开整个关东。
此时,徐政颐打开刚刚在车站月台买的关西旅游杂志,开始研究哪里可去。
翻着翻着,滋贺、大阪、京都、兵库、奈良、和歌山……其中最吸引徐政颐注意的,就是寺庙林立、古sè古香的京都了。
供奉千手观音,山号为音羽山的清水寺,是京都最古老的寺庙,建于公元七九八年,一九九四年列名至世界文化遗产中。清水寺里拥有许多不同主题的小神社,其中有个名为“地主神社”的小神社位于清水寺正北侧,神社内良缘之神极受年轻人的喜欢,在这里终rì可以祈求良缘的轻女xìng虔诚参拜,热门非凡。
地主神社里有一对相距十米远的“恋爱占卜石”,相传祈愿者若能闭着眼睛,从这边的石头走到对面的石头前,两个人的恋爱便会如愿以偿;如走偏了,很可能要出现一些波折。地主神社内还有“幸福锣”,敲着“幸福锣”,其声可达爱神之处,以求爱神恩赐良缘。
“闭上眼睛走十公尺摸石头,就可以得到恋爱的好运?这世界上还有这么便宜的事啊?”徐政颐失笑:“不过世事难料耶,普通人有个好葬法格在身上,也是一样的道理不是?身为猎葬师,应该对长久以来的奇妙传说有点信仰啊!”
想了想,眼神停在旅行杂志上的恋爱占卜石……
22话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锺声到客船。
凭着阚香愁最后这四句《枫桥夜泊》唐诗,两个可说是此行里战斗实力最低的猎葬师,锁木与书恩,搭档来到了关西的京都。
几天前,两人在新干线上的对话。
“寒山寺指的应该是寺庙聚落的方向,我们既然锁定往关西找徐政颐,那么理所当然便是往寺庙最多的京都找去。月落、乌啼、霜满天,应该是情境的指标……月亮每个地方都有,所以月落应该是指深夜时分,而不是特定的地点;霜是气候情境,但最近的气温不会突然下降来场大雪,多半是指跟霜同样xìng质的雨水;但乌鸦不会突然出现一大群,所以我必须调查几间平常就有许多乌鸦栖息的京都寺庙,缩小寺庙的范围。”锁木的膝盖上放了台笔记型计算机,搜寻着梵蒂冈关西的人文地理信息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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