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少年搓了搓寒透的手,已经不记得是第几次被罚站在这座“一支独秀”的山顶凸崖上了。高处不胜寒,饶是像他这般在这里长大的,也耐不住这等严寒,只是没办法,天叔老是鸡蛋里挑骨头,一点点小错便把自己遣送到这里来面壁,用天叔的话说,磨练。
磨练什么啊?少年不禁烦恼起来。自己不能像同龄人般修真也就罢了,偏偏还要每天背一些自己都似懂非懂的东西,诗书礼仪、天文地理、人物传奇、医学药典……,更郁闷的是,似乎教中很多人都对自己冷眼相看,唯有天叔好一点,可又是经常惩罚自己,对自己要求相当苛刻。
他一直不明白天叔为什么总是对自己要求如此之高。越想便觉得头疼,不停地来回踱步,忽而转头,怔怔地望着身后那面巨大石壁上镌刻的八个大字:逆天行道,天下倾之。每一笔都有合抱之粗,笔锋甚是遒劲凌厉。据说这是昆仑圣教创始人肖氏所书。肖氏修为惊天,乃是黄帝手下得力干将,曾与应龙共事,击杀蚩尤及其手下大将。黄帝一统天下后,肖氏便辞官西行,至昆仑而创立昆仑教。后来rì益兴隆,保境一方,便被尊称之为“昆仑圣教”。肖氏无名,亦未婚娶,而处事、修为如仙,世人便尊他成为肖神仙。正当昆仑教如rì中天时,肖氏至崖上书此八字便不知所踪。由于未曾留下遗嘱安排教中事宜,教中弟子便遣人修书黄帝请示。是时黄帝正与广成子论道,广成子得闻详情,不禁感叹:“肖氏想是略窥得天机了。”于是黄帝念其功劳,赐其“天机子”之号,允昆仑自成一国,并赐封肖氏两大弟子分别为“西皇”和“西帝”,分掌国务、教中事宜。于是,昆仑每代便有一位教主西帝,一位国君西皇,共掌昆仑大事。后大禹立夏,依旧遵黄帝先旨,只是须得每年进贡。
少年看着这八个字,不禁莞尔,昆仑圣教到现在已然有悖肖氏初衷。当年肖氏于此立教是想以道修身,教化西域蛮野之民,也想助黄帝镇守西域,但是现在的昆仑圣教竟然屡屡犯民,更远征他域,致使修真界冠之以“昆仑魔教”之名。少年自言自语道:“肖师祖,不知你是不是真窥得所谓的天道了。你若是真的羽化登仙了,怎么也不回来好好管教一下自己的弟子?”说罢又若有所悟地点头道:“不如你回来当我师父教我吧,那我就是你的徒弟了,到时候还能天下无敌,教里的这些人都得叫我小师祖。哎呀,那到时候不得叫天叔小徒孙了?”想着不禁心中大乐,笑出声来,心中郁愤之气大消。
昆仑此处高入云霄,自然是有一番风味的。少年虽然是被遣来面壁,但是他大部分时间实则背壁,面朝群峰。天道崖对面群山耸立,且都是雪山。在阳光的照耀下更是灿烂夺目,泛出缤纷sè彩,更有层层雾霭缭绕其间。身处天道崖,看不到云雾下的情形,只能看见雪峰隐现其间,让人感觉如处仙境。说是来受罚,少年也总能在这里自得其乐。
忽然山下钟声大作,细听之下,共响有九声。少年大喜:今rì面壁结束。果不出所然,钟声过后片刻,一个身影从雾霭中飘忽而来,如行云流水一般无声无息地落在天道崖。天道崖离最近的西望峰足有几百丈,此人能如此轻而易举地御风而来,修为自当非凡。
这人青丝俊颜,一股书生气质,一身素白,正是少年口中的天叔。天叔说道:“楚儿,今天面壁有没有偷懒?”
少年忙道:“没有。”
天叔道:“那你可知错在哪里?”
少年低声道:“回天叔,楚儿以后不再偷懒,就算是片刻时光也不敢荒废,一定会用心钻研学问的!”这都是例行问话,少年都能对答如流了。
天叔不知是对他的回答满意还是已经习惯了,点点头道:“那就好,天叔也不是故意要惩罚你,只是想让你明白在这里只有有一技之长,才能生存!”说完长叹一声,摸了摸少年的头道:“我们回去吧。”
这少年并不是昆仑教普通弟子,而是前西皇历安天手下大将敖鼎的儿子敖楚。敖鼎主掌昆仑军队,因通外敌、泄圣教机密、行弑西帝之罪被判沉渊万魔崖,其母叶慕雅也随之殉难。是时敖楚尚小,又得部分长老,特别是天叔的维护,才得以脱免干系。只是西帝下令,敖楚此生不得下山,且不得修道习武。天叔在教中威望甚高,身份特殊,且与其母叶慕雅交好,见敖楚孑孓可怜,便求得西帝亲自管教敖楚。天叔跟教中诸人都未曾告诉敖楚其父被处死的缘由,只说是敖鼎为国捐躯,战死沙场了。
敖楚道:“天叔,不如你教我御风之术吧,反正你在这里教,别人也看不到,我也不会在别处使用,这样你也不用每次都亲自来接我了。”说完睁大眼睛望着天叔,满脸尽是期盼。
“瞎闹!我已经答应西帝不能授你任何修真之术,教令如山,我岂可违背?”天叔目光转向雪山,但见一只雄鹰兀自在翱翔,不停地发出雄浑的叫唳之声,似乎群山都在自己脚下,当真有一股傲视天下之感。天叔喃喃道:“雄鹰自有破天时,只是身处龙潭虎穴,危机四伏,教我如何安心?”回头看着敖楚,说道:“有我在,你不用修习术法,我会保护好你的,你只要好好读书,自会有有用的那一天的。”
敖楚顿时觉得无限失望,读书,读书有什么用?读了这么久被送到这种地方自己都还回不去,还说什么在这里生存,成为强者。只是天叔甚严,这些抱怨之言也只好吞在肚子里了。
天叔拉起他的手,说道:“走了。”敖楚便觉脚下一轻,整个身体就像没有了重量一般浮了起来,然后便觉耳旁风声呼啸,两颊生疼,便知已经是飞在半空了。敖楚努力地睁开眼,但见群山飞般后退,云雾翻卷,自己如腾云驾雾一般,甚是觉得过瘾。若不是因为怕被天叔骂,敖楚倒是宁愿每天在这里面一下壁,然后被天叔拉着在空中御风而飞。
天道崖离西望峰几百丈的距离,天叔只需须臾便飞过了。敖楚还真想让天叔飞慢一点,自己能够好好看看风景,只是每次话到嘴边,又不敢说出来。
“跟我过来。”天叔也不顾敖楚,径自像峰头小屋走去。敖楚自是不敢违背,乖乖的跟在他身后。这座峰头小屋乃是凿壁而筑,空间甚是有限,除了崖壁上凿了一些大大小小的坑,里面放了一些丝帛竹简外,只剩下一桌两凳了。
天叔拿了一卷竹简给敖楚,说道:“今晚你就把这卷书剩下的看了,我明天起来考你。”
“嗯!”敖楚无奈地答道,便在烛灯下细细翻阅,心中不禁苦闷道:“看来今晚又没好觉睡了。”说罢揉了揉发麻的双腿。
翌rì清晨,恍恍惚便觉有人敲自己的头,敖楚顿时惊醒,心中暗呼“糟糕”,天叔来了,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敖楚灵机一动,头也不抬,只是默读道:“……夫震卦者,天道之始也,和卦为天道之末……”天叔见他并不起身,只是在那嘟哝,便又敲了一下。敖楚回头一看,故作惊讶道:“天叔,你什么时候过来的?还真早!”
天叔也不理他,径自坐到对面石凳上,问道:“这本《羲皇八卦》看得如何?”
敖楚道:“不是很懂……”又抬眼看了一下天叔,见他面sè有些yīn沉,便又说:“略懂一些。”
天叔点点头,道:“那我就考考你!”说完从怀里掏出三枚yīn阳卦币与盅递与敖楚,说道:“你看了一夜的书,想必也背下来了,只是八卦之术,关键是看你是否会用。你就测测你今天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敖楚接过卦币,心中甚是忐忑。这占卜之术敖楚私下确实用过,比如说预测今天会不会被罚面壁,会不会被打手掌心之类的,但是每次犹如猜枚,灵验参半,敖楚自认为也许是自己理解错误了。罚面壁、打手心之类的都是家常便饭,不管卦象如何,只要理解成会发生,那多半是会灵验。这次要在天叔面前演示这半生不熟的占卜术,心中确是不怎么安稳。
当下敖楚接过卦币和盅,装好便摇了起来,心中还默念:“羲皇羲皇,你可得保佑灵验啊!”片刻便一字排出卦币。敖楚一看,便知此卦乃雷风相搏之卦,相搏者,其势相迫,雷迅风益烈,风激而雷益迅。敖楚此卦是反对之卦,昭示将有相搏。敖楚奇道:“天叔,你看这卦是不是说我要被人打啊?”
天叔就在对面,自然是将一切都瞧在眼里了,此刻脸上yīn晴不定。他站起来拿过卦币,放入盅中自己演卦一番,还是相同的卦象。天叔怔怔的坐了下去,喃喃道:“终究还是要发生吗?”敖楚见他不说话,只道是以为天叔又故弄玄虚,心想小小一卦象而已,相搏相搏,估计大半又是你打我。
天叔道:“你跟我下去。”
敖楚应了一声,便起身随他出门下山了。
敖楚读书的这间房子是在昆仑诸山中的一座峰顶,鲜有人至。而昆仑圣教主殿确是在山腰,背靠绝壁,面朝平川,主殿高大雄伟,又得地势之利,更显磅礴之气。只是不知为何,天叔很少带他来主殿,也不让他自己过来。天叔的房子离主殿有些距离,还是在山的另一侧。敖楚平常跟天叔住一起,那里被山阻隔,根本看不到主殿。此刻敖楚跟天叔走在归家的路上,倒是可以看见主殿,只是稍后一转弯,便要被山拦住了。敖楚目不转睛地看主殿,却不曾踩着一块滑石跌倒了。天叔转过身,厉声道:“走路便走路,东张西望什么?”
敖楚正待说话,忽而钟声咚咚地响起,却不是打更报时的钟。这钟声浑厚有力,而且也急促不少。敖楚知道这是集号钟,钟声一响,教中所有在山弟子须得立刻赶回主殿议事厅。敖楚对天叔道:“天叔,是集号钟,我们赶去议事厅吧!”
天叔脸sè愈发yīn沉,说道:“我知道!我们先回去,等会儿再来。”说罢便拉着他御风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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