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师叔低头不语,他却在想,当初听少天师如此说,不过当是煽动大伙儿的情绪,又有谁是当真了?其实私底下大家议论,都以为少天师是想振兴山门想得疯了,所谓富贵险中求,这一番驰援西北自是拿身家xìng命去搏,要将天师道这些年的坏名声洗掉。因此大多觉得,他这连命都要豁出去,又谈什么重返家乡?
然而,这又有什么意义呢?难怪上一辈的人都不肯来,只是冷眼旁观,唯有他和霞落峰的赵二自觉大限不远,与其死在床上,不如死在战场上。可话又说出来,宗门里又还能有几个可堪一用的老人?本有那些个雄心不死的,无不眼巴巴的望着方当壮年的鹿鸣居士重整旗鼓,可这一望就望了二十余年,直把雄心都望进了yīn沟里去!那一年的那个晚上,主峰上风云攒动,有那么一瞬气息冲霄,他这一辈分的人都激动得热泪盈眶――那般气吞牛斗,可不正是老天师当年的气息!只可叹,一霎而灭,却原来是回光返照的遗韵。宗门中人这才知道,原来圆明天师一直躲在山中,“苟活”到现在……没错,柳城自己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么个词儿,哈!跟偌大的天师道一样,苟延残喘。
“柳师叔,赵师叔,等会儿有机会就走吧,战场非是吾辈中人的归宿。”
柳城被这句话弄得措手不及,愕然看向少天师。那赵二也呆了片刻,才摇头道:“天师说的哪里话?我两个老东西还有什么指望,如今杀了这许多胡虏已赚了个盆满钵满。嘿,当初下山时,可就没想着――”
“噤声!”张泯然忽然一声断喝,两人立时被震慑住,继而张泯然手臂划出,指尖一点暗红幽光,点入两人眉心中。张泯然动作犹如闪电,收臂后脸上现出一抹cháo红,显然用力不轻。两人身躯一颤,眼中腾起一抹血sè,旋即在瞳孔间晕开。两人脸上现出复杂之sè,未等说话,张泯然已开口道:“我知两位师叔有旧伤在身,沉积至今已然成了大害。这段时rì每rì厮杀,两位身上积了不少血煞之气,被我以一点左道法门引导,却一举将坏死的经络冲开。只要勤勉不辍,想必rì后的修为终会回复旧观,寿元自然也不输他人。只是凶戾血气残留于经络间,只怕大道此生无望。”
那赵二是个实心肠,猛地双膝跪地,咽声道:“天师此恩,犹如再造!您既然下定决心要撤走,那这就动身吧!我跟老柳掩护,您在前开路,儿郎们能走几个,便看他们造化了。”
“不,走的是你们,”张泯然又指了指四周,“还有他们,而不是我。杀我儿郎,岂能不付出代价?”
有些事,从最初就已注定,那时候,当他决定让“它”进驻,战死沙场就已是他最好的结局。火光映照,天上天下都是一片火红,真好,不是那样的漆黑,我的视线也没有遮拦。
“金瓯测命中,卜诏我儿为卧麟之命,虽伏于危巢,然若得其风,必能乘势而起,一彰其神麟之姿。他会是个好天师的,你们要尽心辅佐他,他rì必能光耀张家门楣。走的时候还没给他起名儿,我这一生,大半时光都在黑暗中度过,深知其苦,希望他能一生都能沐浴在阳光之下,便叫他羲和吧。我天师道千年道统,绝非一朝一夕便能被人毁尽的。卧麟得风而起,我看来,共有一内一外两道风助我麟儿。一内在山中,鹿鸣师叔廿年蛰伏,他朝再起,必然一鸣惊人;一外则在不远之时,近rì将有一位贵人北来,与我宗有莫大渊源,我观其主掌命星横贯三桓、气势绝伦,必能一扫我龙虎颓势。有此二风,再有汝等辅佐,中兴可期矣!至于那些陷我等于今rì境地之辈,是我宗门死敌,汝等要铭记在心。
“记住,一定要将我的话带回山中!哦……是了,告诉夫人,说我今生有负于她。”
两人齐声道:“天师万勿不可――”
“我意已决!”张泯然各向两人深深看了一眼:“两位师叔莫要负我。”
继而张泯然一步踏入火场,再一步已在数十丈外,嗔目大喝:“取尔命来!”
赵二热血上头,也跟着一步踏出,却被柳城一把拉住,不由回头怒喝道:“你干什么?”柳城脑子里也有一腔热血,当下回吼道:“天师刚说的话,你就忘了!?”
赵二一挣:“你放开,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
“少给我来这套!你他妈给我醒醒吧,真把自己那点血勇当回事了!天师大人他志向已明,到底是他最后的心意重要,还是咱们这两条贱命的名声重要?”
赵二瞪着血红的眼珠子看了柳城半响,看的他心里直发毛。柳城几乎准备要动粗的时候,才见赵二长叹一声,且猛然吸进一口长气。眼见着那肚皮挺如大鼓时,赵二才仰天吐气,伴随着“咝咝”之声的还有一阵高低起伏、沉郁至极的啸声。这是他“九转行气注玉楼”的独门气法,一时间谷中不闻余声,唯有这阵古拙苍凉的声响在山峦间起承转合。
赵二领兵rì久,向来代号角而为传声之筒,与其他修士及众子弟兵磨合极深。一听到这声音,龙虎山一众便不由自主的按着那声音中所暗喻的指示去做,不管他正浴血奋战,还是正深处凶险,甚或已临近死亡。啸声仿佛为他们注入了新的能量,支撑着他们,再向前一步,再向前一步,直到无所畏惧。
散落在犬牙交错的战线各处,被废墟和火场分割成无数块的残兵动了起来,不过是一缕缕涓流,且在流动途中一再被削弱,有些甚至干脆被彻底的截断。然而,他们汇聚的势头,终究无可阻挡。
张泯然步跨虚空之时,木剑在手中嗡嗡作响,像是一头不安分的猛兽。那两个缠住凌山孤和番僧的龙虎修士几乎榨干了最后的潜能,兼又浑身是伤,已是油尽灯枯。木剑在掌中化成一片虚影,仿佛一下子化成千柄万柄,继而又凝成两片虚实莫测的剑影,分别向凌山孤二人击去。
凌山孤像是嗅到天敌的猛兽,大喝一声,忽然涌现的凌厉气势便让纠缠他已久的那道士吐血飞出。也分不清是他奋力掷出,还是蟠龙枪活了过来自己挣脱出去,长枪脱手的一刻,凌山孤奋力大喝:“助我!”
随他平地一声吼,就见了龙尾宫这一回带来的班底着实不俗,有那高踞于山岭间观战的,凭空渡气,吐出一口白华附在长枪上;也有那正与人杀得火热的,随手从天头抓来一抹星辉,向那长枪投去;或有穿行于火场废墟,肆意杀人的,摄来一道血泉,揉成箭形,离手甩出。一时间,至少有七道看得见的,一一附着在疾驰的蟠龙枪上,枪头下那一对龙睛血红血红,直yù择人而噬。
那一道剑影中忽的跳出一只八尺长的有翅妖物,一口便衔住枪头,长枪颤动嗡鸣,犹如野兽的哀嚎。却见凌山孤紧随在长枪身后,一把扣住枪尾,整个人犹如绷紧的弓弦骤然爆发,力量全然凝聚于枪尖,山倾河殂难比其势,耀目光华匝入妖口中,一闪而没,恰如天狗食rì。
一瞬之后,凌山孤拄枪于地,大口喘息,胸口上喷出七道细小血泉,且有丝丝灵气外泄。而那蟠龙枪上,一尺长的枪头已整个不见。
另外那番僧反应终是慢了些许,一拳把身边那人打成浆糊时,已避不过去,只能硬着头皮鼓出全身金光,硬撼剑影里跳出的妖物。红光金光猛然撞在一起,彼此渗透又引发更强烈的光影,将番僧淹没。等那一阵光消散,原地哪还有什么番僧,只剩下地上一滩恐怖的血迹,和那比鲜血更红的破碎僧袍。
张泯然祭出威力如斯的两剑,自己也不好过,却死咬牙关,脚下略略停顿,便又挺剑向那山梁上行去。他走的看似不快,实则一息数丈,速度犹如奔马。一步一步都在坚实的冻土上留下永难褪去的脚印,如一个独行的旅者,在天之尽头留下自己最后的痕迹。
山梁顶上,颂赞季秀临时的行辕便在此处,虽是单人只剑行来,自己身边又坐拥强兵无数,他却觉得犹如一人独对千军万马。
饶是久经战阵,颂赞也惨白了脸面,到底还没丢了气度,强自振作jīng神,从容向身旁的思巴尔大师道:“真是个狂人!凌先生那样的人,似乎也吃了大亏?”
“确实是个人杰,只是走入末路穷途。将军勿扰,此人已是强弩之末。”思巴尔竖掌合十,默念佛号。
颂赞身边另一个将军怒目道:“汉人蛮子,岂容他这等猖狂!给我投枪!”
山梁两侧数千骑阵被这一人一剑惊了胆气,此时人人紧攥着武器,手心里早沁满汗水。也不知是要发泄没来由的这一阵恐惧,还是要洗清被一人震慑的耻辱,那将军喊的一句话仿佛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时间“呼啦”之声大作,尽都是些五尺投枪,甚或有些个直接把长枪也扔了出去,枪雨排空,遮天蔽rì!
他们只想让眼前的男人早一点去死,甚至已不顾忌会误伤到袍泽。看着一片猛然腾起的钢铁之丛,那喊话的将军也目瞪口呆,想不到自己一句话会引发出这等奇观。
密密麻麻的枪影中,张泯然仍在前行,他的动作任谁都看的清楚,可一步便在数丈开外,甩在身后数百的铁枪。他只在间不容发时,才微微晃动身体,与投枪擦身而过,有实在无法避让的,便以木剑轻轻挑开。
就像在针尖上舞蹈,三轮投枪过后,他站在由平地转入坡地的地方,奇迹般的未被一根铁枪所伤。
也不知是谁发了一声喊,两侧各有一大队杂乱的骑兵策马而出,如同两道浊流向这区区的一人杀来!他们狂野的大叫着,肆意释放越来越沉重的压力――与其被眼前的一个人吓死,倒不如逞勇一回,干脆死在他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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