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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燕玉簟(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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盈缺说这一段话时,自有一股睥睨之态,又惹得众女一阵眩晕迷醉。那女子忽地飞纵到船头,上下打量起盈缺。和尚安之若素,反倒他身边几个女子紧张兮兮,如临大敌。那女子问道:&ldquo;你是普陀山的和尚?&rdquo;盈缺答道:&ldquo;有些渊源。&rdquo;

那女子闻言一笑,忽地说道:&ldquo;大和尚,这木鱼我不要啦,还给你吧。&rdquo;接着把手一扬,竟把那木鱼抛了出去。只听&lsquo;噗通&rsquo;一声,木鱼已跌进了湖里,那壮大和尚&lsquo;哎呦&rsquo;一声,跟着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好半响才探出头来,手中握紧木鱼,呵呵傻笑。

那姑娘拍了拍手,向着水下的大和尚笑道:&ldquo;你这和尚倒也有趣,本姑娘不跟你为难了就是。&rdquo;大和尚吐出两口湖水,口齿模糊不清,说道:&ldquo;你这&hellip;&hellip;小姑娘,太也调皮,还便还来,何苦&hellip;&hellip;何苦还要丢进水里?也不知是哪一家的女娃儿?&rdquo;

那姑娘柳眉倒竖,冷哼道:&ldquo;怎么?想知道本姑娘名号,是想回头报复不成?不怕告诉你,本姑娘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燕名玉簟是也。&rdquo;

大和尚被一众徒子徒孙拉上了竹排,竹排上多了他这么个胖大身躯,其他人更是苦不堪言。他闻言摇头道:&ldquo;女施主既然归还了木鱼,和尚是出家人,自然不会和你为难了。&rdquo;子杞对越裳悄悄说道:&ldquo;这和尚真老实。&rdquo;

燕玉簟忽地探出玉手,一把抓住盈缺肩头,冷笑道:&ldquo;小和尚&hellip;&hellip;&rdquo;兰羽在旁要打落她的胳膊,却被她一下拂了开去,不由抢道:&ldquo;什么小和尚?你自己很大么?&rdquo;燕玉簟皱眉道:&ldquo;和尚在我眼里只有三种:小和尚、大和尚和老和尚,他年纪不大,自然是小和尚。&rdquo;兰羽气的脸色发白,嗔道:&ldquo;好没教养的小丫头!&rdquo;

燕玉簟不理她,只对盈缺冷笑道:&ldquo;小和尚,姑娘想去普陀山,少个人接引,你跟我走吧!&rdquo;

盈缺面不改色,随口笑道:&ldquo;姑娘这般天生丽质,原本能与姑娘同行,也当是人生一大快事。只是我这船上诸位姐姐各有才情,实在让我难舍温柔。不知姑娘是能唱曲呢,还是能弹琴,抑或竟能红袖添香,以遣我永夜之寂寥?&rdquo;

燕玉簟俏脸一红,怒道:&ldquo;你,你竟敢拿我和这些&hellip;&hellip;这等女人相比?&rdquo;

兰羽讥笑道:&ldquo;怎么?瞧不起我们?咱们虽然出身不好,到底是有人疼的,你瞧你那女强盗的样儿,哪里像个女人了?&rdquo;燕玉簟手臂倏然而出,&lsquo;啪&rsquo;的一声,兰羽雪白的脸上已多了五个红印子,好在她没使上真力,不然非把那小脸打烂。只听她寒声道:&ldquo;臭丫头,小心我撕了你的嘴!&rdquo;

兰羽捂住脸,全身发抖,犹如一只受惊的小鸟,摄于她的气势,却再不敢回嘴了,她四周诸位名妓无不对燕玉簟怒目而视。盈缺叹道:&ldquo;姑娘身怀惊人艺业,何必和一普通女子为难?你让我随你走,我跟去便是。&rdquo;

此言一出,众人尽皆愕然。所谓特异之人必有特异之举,任谁也看得出,盈缺和尚敢行惊世骇俗之举,必定是身怀绝技之人。众人料定他必然不愿舍了温柔乡,被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胁迫,哪想到竟然毫不反抗,一口答应下来。燕玉簟也吃了一惊,本来还预备了一场好斗,竟全无用武之地,不禁迟疑道:&ldquo;你,你真跟我走?&rdquo;

盈缺固态萌生,露出他招牌式的笑容,洒然道:&ldquo;姑娘国色天香,与美偕行,亦为佳事。&rdquo;

兰羽在后面拉住他衣角,凑到耳边细声说道:&ldquo;奴无依无靠,平白受了这一巴掌,可不就指望你这冤家给奴找回来?你要是,要是&hellip;&hellip;&rdquo;她声音虽低,燕玉簟却都能听在耳里,狠瞪了她一眼,立时把后面的话都瞪了回去。

盈缺握住兰羽的小手,细意安抚,在她耳边低语片刻,也不知说的什么,逗得小姑娘破涕为笑,连连点头,燕玉簟脸上微红,低啐道:&ldquo;什么臭和尚,卿卿我我,好不要脸!&rdquo;

盈缺将兰羽安抚住,又与其余诸姬一一告别,众女或洒泪、或掩面,无不有悲切之意。盈缺笑道:&ldquo;吾不是入法场,还有再见之日。&rdquo;蕊芳道:&ldquo;官人向来行迹飘忽,好容易可得半日聚首,岂忍骤别?&rdquo;那绣娘也道:&ldquo;只盼大师得了闲暇时,莫忘了绣娘日日焦心苦候之情。&rdquo;水姑娘径自走入舱中,片刻之间,便传来一阵琴声,惜别之意,不言而明。

燕玉簟早看的牙酸,跑到船侧对着子杞喊道:&ldquo;喂,你刚刚差点坏了我的事,可要赔我!&rdquo;子杞四处看看,发现那一众灵隐寺和尚早挤在竹排上渡到了岸边,四周除却自己这只别无余船,只得指着自己问道:&ldquo;姑娘是和我说话?&rdquo;

&ldquo;废话,除了你还有谁?&rdquo;

子杞苦笑道:&ldquo;可我不叫&lsquo;喂&rsquo;呀!&rdquo;

&ldquo;就是你!刚刚拿了我的木鱼去送人,我还没有追究呢!你现在把我跟和尚渡到岸边去,本姑娘就既往不咎。&rdquo;

&ldquo;姑娘有那样凭虚御空的手段,何须要船渡?&rdquo;

&ldquo;这里尽是寻常人,怎好太过张扬。&rdquo;

子杞心道:&ldquo;你刚才打的热火朝天,怎么没想到不可张扬的事来。&rdquo;燕玉簟见他不答,不禁圆睁妙目,双手掐腰,眼见小姐脾气就要发作。子杞看得心里发紧,连忙道:&ldquo;还容在下和同伴商量则个。&rdquo;

燕玉簟冷哂道:&ldquo;一个大男人都做不了主,还找姑娘家商量。&rdquo;原来她早就看出越裳是女扮男装。越裳被子杞拉进乌篷里,皱眉道:&ldquo;这姑娘一身小姐脾气,令人讨厌,我不愿与她同船。&rdquo;她见子杞沉吟不答,嗔道:&ldquo;你又动了什么鬼心思?&rdquo;

子杞一脸兴高采烈,说道:&ldquo;这姑娘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却有一身高深修为,又处处与和尚作对,当真古怪的紧;还有那个盈缺和尚,寻花问柳、吟风弄月的本事比世家子弟还厉害。他口中对普陀山不屑一顾,却又能若无其事地说出自己的出身,这不很奇怪吗?这样两个人物碰到一起,真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情!况且,咱们也本来就要去普陀山的。&rdquo;

越裳不知想到了什么,俏脸上泛出笑容,竟爽快的答应下来。

这乌篷船是西湖上常见的游船,适合二三子租用,四人同坐未免拥挤。船夫刚刚被一场湖上打斗吓破了胆,竟然弃船而逃,划水逃跑了。子杞只好自己到船尾去撑船。盈缺立在船头,神态潇洒,没有一点身为俘虏的自觉性。小船匆匆而去,丝毫不留恋身后清丽的湖光。

到了岸上,子杞整理好仪容,如实介绍了自己和越裳,并提出同行之意。盈缺贪恋越裳美貌,一口应承下来。燕玉簟耐不住子杞死缠烂打,最终也只得任他们跟着了。她气不过盈缺那眉开眼笑的样子,猛地拍了下他的光头,威胁道:&ldquo;臭和尚,别忘了你现在是什么身份,再不老实点儿,小心我给你贴张钻心蚀骨符。哼,到时候让你疼的死去活来,看你还笑不笑得出?&rdquo;

出了杭州城,一路东行,四人虽然不是御剑而行,脚程之快也堪比奔马。这一路行来,竟见到许多百姓拖家带口,袒腹道旁,纷纷挖掘草根为食。询问之下,原来这些百姓大多是附近的农户,为了躲避官家讨债,跑出居住的村庄,逃到荒山野郊掘草为食。刚从杭州那繁华之地出来,对比这些无家可归的可怜人,当真一者在天,一者在地,同样为人,境遇之别竟如云泥。

路经的几处村庄,果然炊烟稀少,十户之中只有二三户有人居住,甚至有一个村庄竟是举村不见人影。子杞站在那处村口,只见那片土坯茅屋沉寂如死,栅栏大半损毁,间或有一二野兽从破败的门窗里跑出,村外的农田上也长出了一片破败的杂草,显已荒弃多时。

&ldquo;江南水乡向来允称富庶,到底因为何故,竟至于这般惨状?&rdquo;子杞咝咝的抽着冷气,实在无法理解。

&ldquo;新帝登基,启用一批急功好利的官吏,推行一套所谓&lsquo;新法&rsquo;的政策,可笑这些新法推行不过三年,竟使天下百姓流离失所,农户沦为饿殍!&rdquo;盈缺心中激愤,话音也微微颤抖:&ldquo;我们所见所闻只怕还是轻的了,我听说京城中一位宫门侍卫曾冒死向皇帝献图,图上画的据说是&lsquo;天下之民质妻湾子、斩桑坏舍、流离逃散、皇皇不给&rsquo;之状。可怜这位义士为天下之民呼喊,却激怒了皇帝,被乱杖打出宫门,血溅宫墙。&rdquo;

当今少帝登基不过数年,亲政之初,就启用了以当今阁辅为首的一批官吏,推行了一系列新法。皇帝以为新法乃是&lsquo;为民谋福&rsquo;,可新法对百姓为祸之烈,更甚于旱涝天灾。尤其其中一项&lsquo;青苗法&rsquo;,规定官府向民户出租粮款补助耕作,借户贫富搭配,以十户为一保,待秋收后偿还官府本利。青苗法实行三年,所带来的效果,却是一幅&lsquo;天下饿殍图&rsquo;。

子杞对新法也略有耳闻,在王屋山时,新法推行伊始,民家虽然略有抵抗,究竟没当作大事,谁想数年以降,竟演变至此。

燕玉簟对这些国事农事丝毫不懂,听了盈缺对青苗法的叙述,问道:&ldquo;这法子甚是不错,为何却没有成效?&rdquo;

盈缺冷笑道:&ldquo;这青苗法本身无甚大害,若是任由百姓自由借贷,原也无妨。可是地方官吏为了巴结上司,表明自己极力支持新法,彰显政绩,竟在自己辖区强行向百姓放贷。虽说这些民户都划分了贫富等级,可有些家里根本不需要这些贷款,秋末要多偿还一定的利息,只会对自家增加负担。若天公作美,收成好时,糊口之余还能勉强应付款息;一旦收成欠佳,无力偿还本金利息,以本朝刑罚之酷烈,平头百姓怎能不惧怕,唯有离家背井一途而已。青苗法是联保制度,一人逃跑,则十家受罪。富户被贫户所累,而成贫户,贫户但逢地无所出,则成流民,似这般恶性循环,不出数年,天下百姓岂不尽成流民?&rdquo;

越裳叹道:&ldquo;朝廷举息而与商贾争利,此明君之所不取也。&rdquo;

盈缺所言虽然有夸大之处,但却和实际情况颇为吻合,四人虽然都是方外之人,从来不为生计考虑,却也暗暗发愁。

子杞不愿尽说些沉重之事,问燕玉簟道:&ldquo;对了,那日见你被一群和尚追赶,你却是为什么要去偷人家的木鱼?&rdquo;

燕玉簟看了盈缺一眼,微哂道:&ldquo;哪有为不为什么的,本小姐从小就厌恶和尚,偏偏我家邻居又尽是和尚,烦了我十几年。因此我现在看着和尚就来气,每日里不拿几个来捉弄捉弄,便觉不快。&rdquo;

众人哪想到竟是这般理由,唯有相对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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