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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斩断相思暗度(2 / 2)

“不错,那几个小人若不趁机捣乱,反倒怪了。嗯,若是他们倒也好认,只盯紧了那俗气的金莲便成。”说罢子杞当真向树枝上瞧去,只觉的那群人影都是黑色的,别说是袖口金莲,便是半点人身上该有的色彩都瞧不出。

这边子杞兀自在心里烦恼,那群人影已经轻飘飘的向他飞过来了。子杞瞧这阵势,心中暗骂了一声,敢情这方圆几里的妖魅都冲着他一个人来了。其实这倒是冤枉了这些虚虚实实的幻魅,相由心生,在他眼中是全冲他一个人来的,他又怎么知道在另外几人眼中,这群鬼怪般的东西又何尝不是全冲着自己而来?

子杞心中慌乱,叫道:“这些幻象左右也消失不得,咱们不若御剑冲将出去,出了这鬼雾气,还怕谁来?”

那女子低声道:“便是御剑也未必飞的出去,现在天上地下也分不清,只怕往天上飞时,却一头撞进地里。”她一边闪避,一边说道:“今日之局已经不能善罢,等到另两宗援手到了,更加无法可想。他们不过是为我而来,犯不着大家都困在这里。”说罢,她猛提身形,向众人所在的反方位跑去,扬声娇喝道:“闵知柔,雪降草就在我身上,想要的便来拿吧!”她平时说话都是娇声细气的,这般当众高喊实在是平生第一遭,当下羞得霞晕两腮,不顾周遭鬼影重重,只一味朝着前方狂奔。

金莲宗果然躲在人影里弄鬼,不片刻间那女子身上便添了几道伤口,万幸他们顾忌老头儿的身手,不敢狠施辣手。绕是这般,凌迟也似的乱割,也能把人全身的血都放尽了。那老头儿怒哼了一声,喝道:“混丫头,逞什么能?给我回来。”说话间,左手大袖中生出一股绝大吸力,把远在数十丈外的女子硬生生吸回身边。

“金莲宗的小辈,想玩儿的尽都冲我来!”最后一句话含愤而发,如平地惊雷,炸得四野如寂。他时刻留心四周的动静,瞧见众多魅影中有几道人影身形微振,大笑道:“还不现身!”手中长剑抖动,不分先后的朝那六道身影电射而去。这六道人影各处一隅,近的只在丈内,远的却足有三十丈之遥;更兼有人伏在草丛之末,有人翔于老树枝头,这时却各接一剑,同时发出惊呼,足见这一剑妙化无方,精妙之极。冒襄见了这一剑,忍不住高声喝彩,心里暗道:之前能接下他一剑,实在侥幸。

这六人功力有高下,气机牵引之下,那老者霎时间已对诸人的功力火候了然于心。因此这六剑虽然几乎在同时发出,内中玄机却千差万别。六人中分明有两人功力不济,反应也别旁人慢上一拍,因此向这两人递去的剑招毫无花巧,只一味取快,在他还未反应时,长剑已直搠进胸膛里;另有三人功力较纯,未等长剑及身,已举剑格挡,奈何那老者剑法精微,法度若天河之水,汪洋恣肆,两剑未及相交,已被直戳要害;六人中唯有那美妇人能料敌机先,意动身随,架住来剑,免受长剑贯体之噩。

老头儿“咦”了一声,他这一招剑势三引三牵,竟被从容破去,闵知柔剑术之高,还在他意料之外。其余五子被他一剑而伤,加上身形泄露,疏不足惧。当下他再展长剑,向着闵知柔倏然而去,这一剑横绝十丈,身子如一道飞鸿跨空而来,气势惊人。闵知柔手中却是一柄二指宽的细柳剑,此时将一套柔波似的剑法运到极处,只想能已至柔御至刚,化险为夷。两人在树下对了三招,剑刃交击之声一下比一下沉闷。闵知柔忽地娇叱一声,向着身后一双连体古树间猛退,手中软剑早碎成数段。她身形一淡,就欲再隐入那一群幻象之中。

已经逼她现出真身,如何肯再放虎归山,老头儿掉转剑锋,一剑孤绝,如天外流星,顺着闵知柔残留在空气里的气息直搠而去。闵知柔佩剑已断,不敢硬接,身形连闪,募得化出五个分身,连同本体在内,都是那副不人不鬼的丑样子,这古树下本来就有许多这般样子的妖魅,这时两相混杂,更难分辨闵知柔本体所在了。

那老儿将眼睛闭上,只凭剑上感应应对。要知他与闵知柔对了数剑,手中宝剑早已锁定她的气息,任是外形如何变化,她真息的独特气质却是变不了的。只听一声闷哼,闵知柔右肩已被‘万仞’刺伤,她现出本体,手捂伤处朝地面落去。空出的左手仍在胸前急速挥动,在来路上布下层层禁制。可惜草草布就的禁制对老者而言毫无威力,只见两人之间金光连闪,已被他轻易闯过,竟不能阻挡分毫。

眼见万仞巨剑临头,闵知柔嘴角竟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染血的右手在地上轻轻一按,一朵一丈方圆的金色莲型印记在地表猛放豪光,四周雾气为之一靖。老者四周忽然现出五道身影,与闵知柔凑成六花之形,转动如莲花六瓣,向他挺剑刺来。

冒襄叫一声不好,身形一拔,向那老人猛窜过去。可惜他离着有一百丈远,不论如何也赶不及了。那女子却离得极近,这时想也不想,已飞身而起,横插在老者与闵知柔之间。她这舍命一扑,无巧不巧,正好抵住了老者刚抬起的左手,闵知柔不知何时手中已多出一把细剑,本拟穿心的一剑也刺进了她右肩里,贯穿而过。老者挥剑抵挡,却仍被两柄自后而来的长剑插进背里,入肉极深。

六人一击建功,随即远遁,不过瞬息之间林子里又回复成雾气斑驳的模样,静悄悄的,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有受伤的人粗重的喘息声,和鲜血坠地滴滴答答的声音,一下下敲在众人心头。

子杞好半响才反应过来,跑到两人跟前,口中喃喃道:“怎么变成这样?怎么变成这样?”他蹲下身子,将女子搬到自己腿上,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妨,将她右肩的血衣整片撕开,只见一道剑伤刺在锁骨下三分,贯穿而过,鲜血汩汩而出,严重之极。他忙将女子右肩血脉封住,又在伤口上布下一道疗伤法阵,再敷以王屋山灵药‘紫玉白果泥’,这般三道工序下来,才将血止住。这紫玉白果泥号称有肉白骨的神效,珍贵之极,此时却被子杞当做了泥巴,满满糊住那女子整个肩头。

他再要查看老者伤势时,却被老人一把推开,“小伤而已,不用你瞧。似你这样乱涂乱抹,老夫两处剑伤还不要几瓶来涂?你自家不心疼,我都觉得糟践。”说的子杞与那女子脸上齐齐一红。说话间,老人随手在胸前乱点,早止了血,但见他面色金纸,绝不似是小伤。他继而笑道:“外伤不打紧,只是这金莲阵有古怪,他们剑身上附有一道混了毒气的锐金真气,在老夫身子里捣蛋,不逼出来,怕是不妙,想来那丫头身上也有。你和那小子护法,我来行功。”

子杞走到冒襄身边,一脸愁容。他哭丧着脸说:“原本好好的,老前辈怎么就糟了暗算呢?那五个忽然出现的人不是被料理了吗?”

“想必是从西域传来的傀儡之术,据说此术源自西域波斯国,后来被游方道士引入中原。这傀儡之术修到极处,能换天变日,以假乱真,甚至能在主人飞升之时代挡天劫。金莲宗的傀儡不过略俱雏形,若不是有层层幻象掩盖,一定瞒不住前辈。不过为了能赢得一击的机会,也算煞费苦心。”冒襄斜倚在一棵大树旁,缓缓道:“傀儡身与本体气脉相连,傀儡受创,那几人也必定受了伤,只是不知道他们还有什么招式,咱们静静侯着,但有一口气在,也要护这两人周全。前辈虽然受伤,余威犹在,他们也不敢再轻易出手的。”

“哎呀,那,那些鬼东西又出来了!”子杞指着树丛大呼道:“破不了这‘相思难断’,前辈又受了伤,难道坐在这里等死不成?”他越想越觉得丧气,在天山脚下一时激愤,立意要护送两人周全。谁知刚进天山就被金莲宗围困,两人更遭重创。如今举目尽是妖鬼作祟,徒有生死茫茫之叹。

冒襄望着四周雾气出神,良久忽道:“子杞,我想了许久,其实这阵法未必破不得。”

子杞闻言大喜,急催道:“原来你有妙法,怎不早说?”

“我这法子,还要找落在你身上。”冒襄把声音压低,笑道“你练得那王屋山功法叫什么来着,对了,‘一语成谶’,——以一颗七窍玲珑心,堪破天地玄机。你的本事虽然不到家,要看破这鬼雾,却未必不能够。”

子杞闻言一愣,他修习这心法一年有余,却从未想过用于与人争斗上。他本来心性谦冲自穆,又厌恶武斗,自与冒襄下山后,与人拼斗打架的事全交给冒襄,他也从未觉得自己帮不上忙有何羞愧。但他毕竟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儿郎,心中早憋着一股热血,只是无从发泄而已。

经冒襄一提,他忽然记起所练心法中,“致用篇”里却曾提到过关于破除幻术的法门。其中有一段说:“穷数达变,因形移易者,谓之化,谓之幻。夫天下幻术,下者役观,中者役感,上者役心。役观者因形幻物,其巧显,其功浅,故随起随灭;役感者因势造物,类于长形,故难穷难终;唯役心者,无定无常,暗通心曲,万象生化,生死不能易。”

子杞将相关口诀在心中默诵,沉吟道:“他这还算不得最上乘的幻术,我估妄破之。”盘膝而坐,两手交叠放在两腿正中,手心向上,内里渐渐燃起一簇淡青色的火焰。双目似闭微闭,须臾进入灵台空明的境界。

过了片刻,子杞脸上现出痛苦神色,手心青炎也明灭不定,仿佛正经历什么痛苦挣扎。冒襄知道这是到了凶险关头,要破除幻象,首要便是抱真守一、不被心魔所趁。要知诸般森然幻象最是坏人修行,非胸中风光霁月之辈不能克服,当年释迦牟尼在菩提树下成佛,九天妖魔前来阻挠,幻化成无数幻象,要引出佛祖心魔,若是佛祖有半点动摇,一身修为势必毁于一旦。往往功力越深、经历越多,心魔越是难以克服,好在子杞涉世不深,怀有一颗赤子之心,慢慢将诸般幻象压制,脸上容色也渐趋平静。

过了一炷香光景,子杞手心青炎变得极为明亮,如同海上一盏孤灯,穿透层层雾气,大有烛照天下之势。他猛然睁眼,大喝道:“离位阴爻!”“坎位阳爻!”接连喝出六个方位,那六个方位上跟着有一点光芒一闪而灭,虽然转瞬即逝,却如同朗夜星悬,清晰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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