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子杞只觉得眼前忽然一黑,又骤然一亮,世界就变了个模样。大雪山变了坦途,枯枝败叶也变了扶风弱柳,只见遍地芳草,奇兽栖身萍末;天碧如洗,鸾凤隐于云端。子杞见了这般景致,不禁曼声吟道:“天东长白近蓬瀛,缥缈仙人玉雪清。凤去紫箫声己绝,青鸾独跨上瑶京。真是好景致!哎,这般看来,咱们王屋山寒酸的可以。”
某尘子将手一翻,拇指压住中指扣在手心,“嗖”的射出一道无形指力,穿过草地上一只梅花鹿的身体,击在地面上,那鹿儿宛如不觉,仍旧低头吃草。
“竟是假的!”子杞先是一惊,继而又喜道:“好幻术,好幻术!等我向此地主人讨来,回山也装点一番!”
“九假一真,幻化无方,这等虚幻手段咱家也未必不能做到,只不过咱们修道之人,理该清心寡欲,怎么还能贪图这些娱人耳目的声色之象?不老神仙将迎客园做成这般光景,实在有些——”言下之意,某尘子对这些虚幻文章很是不以为然。
“王屋山清虚观观主某尘子道长,弟子陆子杞修士到!”大厅门外侍立的童子不过八九岁的年纪,面如满月,目如朗星,粉嘟嘟的仿佛年画里的善财童子,他接过子杞递过去的请帖,向着内厅大声通报道。
正厅极大,像一个安了房顶的演武较场,此时空空阔阔的摆了十几张圆桌,坐了六七十人,其中大多是道士打扮,另有许多长白山的弟子在招呼应酬。客人们大多面色凝重,闷着头吃茶,因此童子的声音显得格外响亮,大多人却故意别过头去,只有几人向某尘子点头致意。王屋山虽然名列道家十大洞天之首,但清虚观人丁单薄,比其他修道大派差了许多,某尘子与龙虎山交好也素有人知,因此平时没少受人白眼,像今天这样没人理睬也习惯了,早不放在心上。
某尘子领着徒弟在角落里的一桌坐下,子杞在桌上的果拼饼食里东挑西拣,发现这塞外雪山却拿江南的吃食招待客人,并不合自己的胃口。
两人枯坐了一阵,西首连接内厅的小门打开,施施然走出几人来,群道见这几人出来,纷纷站起身,左右恭维,脸上尽是谄媚笑容。
当先一道一俗并行而出,道人面目冷峻,好像戴了一副冰做的面具,与长白山的雪景倒是很搭配。俗家打扮的看来三十余岁,相貌出尘,颔下三屡长髯无风自动,越发显得俊逸,只是印堂发暗,气色不佳。
走在最后的是个老人,白须白发,皮肤却光嫩如婴孩,正是不老峰的主人不老神仙宫井颜。据说他年轻时曾经得到不咸大仙的指点,进入大雪山中修行了几十个春秋,道法虽然不类中原,却也有精幽独到之处。
所谓的不咸其实是蛮族人对于神仙的称呼,而并不是特指某个神仙的名字,由于中原人蔑视蛮族的文化粗鄙,因此连他们信奉的神祇也一并看低了,所以不老神仙遇仙之说,非但不能得到中原群道的敬仰,反而因此而屡遭奚落。中年之后,宫井颜便绝少提起他的师承。
他刚出了小门,便走到那俗家打扮的男子跟前,稽首道:“老朽方才托付之事,请宁掌教与夫人务必应承。”
这宁掌教尚犹豫不决,他身后转出一位面上二十六七许的美妇人,说道:“宫老神仙客气了,只是我家夫君来之前,姬盟主曾有嘱托,不得干涉道家宗门的事物,愚夫妇不敢违逆。”
她所说的姬盟主是当今泰山守正宫的掌教、五岳剑盟盟主姬正阳。姬盟主虽是神仙一流的人物,却同时也是本朝的护国国师。据说先帝在刚即位时,登泰山祭天,邂逅了当时出游的姬正阳,一时惊为天人,拜为国师,愿他以大神通保佑王朝风调水顺,国祚不衰。数十年来姬正阳被极荣宠,即使新皇继位,圣眷依旧不曾衰减。
宫井颜笑道:“夫人言重了,老朽不过是让贤夫妇做个见证,并不算违背姬大盟主的嘱托。宁掌教,您就不必推辞了吧。”
宁掌教向夫人望去,见她微微点头,才笑道:“既然如此,宁某恭敬不如从命。不过宁某今日只为献宝大会做个见证,可不问其他!”
陆子杞在一旁悄声问道:“师父,这一对夫妇是什么来头?好大的架子。”
“他们本来应该架子再大些,这样和气的同宫井颜说话,已经算是客气得很了。只因为剑仙界中,只怕再找不出这样有名的一对夫妇来。”
“那他们是……”
“他们是五岳剑盟中,华山一脉剑宗的宁掌教夫妇。”
子杞一脸恍然,“原来是他们,这也难怪了。——只是想不到,堂堂的宗师,原来这样害怕老婆,看来传言是真的。”
某尘子低声叱道:“什么传言,小孩子口没遮拦,若被事主听见,可不是好玩的。”
子杞笑道:“可我听说的这个传言呀,是才子佳人一般的韵事,非但不会给事主丢人,反而让人都羡慕这对事主的风流佳事呢。”
“据说三十多年前,宁夫人做姑娘的时候,是五岳剑盟出名的美人,修为又高深,华山‘流风仙子’岳南湘也不知是多少少年儿郎的梦中情人,每日上华山提亲的年轻俊彦简直如过江之鲫,多不胜数,可是当年的宁夫人性如烈火,没有男人能入她眼,求亲的无不被她亲手打下山去。而当时的宁大掌门却不过是华山脚下一介布衣书生,平生志向不过是博个功名,谁又能想到这么一个凡人竟然能得到流风仙子的垂青?哎,这事当年不知教多少男儿汉白日哭嚎泣血,夜里磨剑明志,只为杀那宁士奇而后甘。”
某尘子皱紧眉头,叱道:“胡闹!你在哪道听途说的这些奇怪言语?”
子杞凑近某尘子,上下仔细瞧个不停,某尘子举手拂开他,“干什么,不认识你师父了?”
子杞笑呵呵说道:“我是想看看,当年师父是不是也曾为这个宁夫人神魂颠倒,才不信这些奇谈怪论?哎,可惜,可惜——只可惜师父是个道士,要是肯还俗,单凭这副样貌,那也未必赢不过宁大掌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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