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张小山的肚子也不合时宜地“咕噜”了一声,打断了他的喝斥。他叹了口气,暗想:现在没别的办法,只有上青城山了。好在有天上有蓝儿相助,捕几头飞禽走兽填饱肚子还是可以的,就是这一身褴褛,恐怕入不了仙师的法眼……但事己至此,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可是这大半个月来天天吃烤兽肉,那味道回想起来,还真是有些恶心反胃。
“两位小兄弟,请留步。”
顾成回头望去,见那算命老头正举着卦幡,笑呵呵地向他们走来。顾成终于找到了出气筒,怒叫道:“死老头,你还跟来干嘛,不是已经把玉坠给你了么?!”
算命老头走到顾成面前,取出一物递到他的面前,顾成睁眼望去,那物在夕阳下反射出道道瑞彩,不正是刚刚输掉的那块麒麟玉坠?只听那算命老头笑呵呵地道:“适才只是与小兄弟开个玩笑,老夫岂能真要你们的东西?”
顾成又惊又喜,正想伸手接过,却又拿不定主意,急忙回头望向张小山。张小山也是疑惑不定,输出去的东西哪有再被送回来的道理?他沉思片刻后,慨然地道:“晚辈虽然年少,但愿赌服输的道理还是懂的,既然是我们赌输了,岂有厚颜收回赌注的道理?”
算命老头仰天大笑,道:“好一个愿赌服输的少年郎,小小年纪就有这般气概,真是令老夫见而心折。但此物于老夫而言只是一介凡物,对小兄弟而言恐怕意义非凡吧?听这位小哥适才所说,竟然还是件定情的信物——怎可如此轻易失却?就当是老夫与小兄弟交个朋友如何?小兄弟总不会不给老夫这个薄面吧?”
张小山被这顿半揶半讽说得面红耳赤,只得讪讪地接过玉坠,道:“那小子就谢过老先生了。”
算命老头仰头望了望天色,道:“不远处正是老夫的蜗居。瞧天色已过正午,若两位小兄弟不弃,我们共进午餐可好?草庐内还藏有一坛好酒,正愁无人可与对饮。”张小山还没说话,顾成已经乐得一蹦三尺高,欢呼道:“有酒喝?太好了,终于不用吃恶心的烤肉了。”
算命老头的住所坐落于青城山的山蔍,一条飞流而下的瀑布挂于草庐门前,直冲进距离草庐几十步外的深潭里,潭水碧绿清澈,望之深不见底。除了这幢孤零零的草庐,方圆数里之内再无人烟。
潭前有几块错落有致的石头半埋于土中,其中一块大的三尺见方,朝上的一面犹如被利斧拦腰劈开,竟然平滑如砥,仿佛一张天然的石桌。几块较小石头参次环绕,刚好成了几张石凳。算命老头招呼张小山和顾成落座后,独自进草庐捧出一个酒坛放于石桌上,乐呵呵地道:“草庐内昏暗简陋,倒不如对着仙山灵瀑而畅饮,反倒超然脱俗。此处名唤飞瀑潭,虽然地势荒僻倒也安静适宜,老夫独居于此粗枝大叶惯了,招待不周之处,两位小兄弟莫要嫌弃才好。”说着,他从腰间取出一个布袋,伸指在袋口轻轻一点道:“芥子须弥,现!”话音未落,石桌上奇迹般地多了几盘菜肴。
“咦,这菜肴居然还是热腾腾的!”顾成举箸吃了一口,差点把舌头也吞了下去,转头疑惑地问道,“而且火候正好,好像刚从锅里起出来一样。可这里离街集至少有数里之遥啊,这是怎么回事?”
“小哥问得好。”算命老头捋须微笑道,“这只布袋名叫须弥袋,可藏纳物品于袋内,用时再随意取出即可。”
张小山和顾成望着这个巴掌大的布袋,眼中惊疑不定,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仙家宝贝,大可藏纳钟鼎屋舍,小则随身携带而行?若是有了这件宝贝,岂不是天下皆可去得了么?
算命老头瞧出二人眼中的艳羡,大方地道:“只不过是件玩物,小哥既然喜欢,老夫权当奉送了。”说着挥手将须弥袋掷向张小山。
张小山接住后连忙递还,道:“这怎么使得?这可是老丈的贴身宝物,小子无功无德,怎么敢领受?”
顾成却是看得两眼放光,闻言一把抢过须弥袋纳入怀中,笑嘻嘻地道:“既然老大不肯要,那我就要了吧,省得辜负了老丈的一番美意。”
张小山眼睛一瞪,正要令顾成退还,却见算命老头大声赞道:“哎,老夫就喜欢像顾小哥这般当仁不让,才是丈夫气概。不像有些人扭扭捏捏,好不爽快。”倒说得张小山讪讪尴尬,只好狠狠地瞪了一眼顾成,道:“还不知老丈如何称呼?
算命老头微笑道:“浪迹四海之人,昔日的姓名早已忘却,小兄弟就叫我**叟便是。”
“**叟?”张小山喃喃自语,却茫然不解其意。
“黯然**者,唯别而已矣。”**叟忽然目光失神,沉声吟道,片刻后才恍然回神,指向桌上的酒坛道,“呵呵,其实老夫的这个别号,大半还源自这坛酒。这是老夫自酿的‘**露’,滋味与寻常酒液大有不同,今日难得与两位小哥儿一见如故,索性取出共谋一醉。”说着已经拍开了坛上的泥封。
一股幽幽的奇香霎时溢满四周,顾成长长地吸了口气,脱口赞道:“好香的酒啊,从没有闻到过这么香的酒。”
张小山也觉得酒香入腹,酒未饮已神魂渐醉,惊讶地道:“咦,这酒香好醉人啊。”
顾成忍不住问道:“小子有一事实在想不明白,还望老丈能够明言。”
**叟哈哈笑道:“小哥要问的可是,老夫如何能猜到你那三个问题的答案?哈哈哈,区区读心之术,乃我教中的微末之技,何足挂齿。”
**叟的声音到最后,落入张天山和顾成的耳中竟然变得缥缈不定,发声之人明明近在眼前,那声音却仿佛从极远处传来。张天山只觉意识渐渐模糊,恍惚中见到**叟的脸上浮起一抹诡异的神色,阴恻恻地笑道:“老夫的**露是何等的神物!连炼气境的修士都消受不起,你们两个毛头小子能闻到酒香,已是天大的造化了……”张小山大吃一惊,正想拍案而起,肢体却已酥软如泥,百忙中转头望向顾成,却见他早已一头栽倒在了石桌上,接着张小山自己也滑落桌底,再也站不起来了,他急忙用力咬下舌尖,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吃吃地道:“我们……我们与你无怨无仇,你……为何要害我们?”
**叟小心翼翼地封上酒坛,还不忘从顾成怀中取回须弥袋,阴鸷地凝视着张小山道:“哼,本以为你们有多深的道行,敢怀露宝器招摇过市,却原来是两个懵懂无知的野小子,白费了老夫一番心机。”他一把从张小山腰间摘下黑龙牙,在手中激动地把玩不己,喃喃自语道,“炼神引啊炼神引,老夫与你阔别多年,想不到今生竟然还有重逢之日。”
张小山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柄黑龙牙惹来了这**叟的觊觎之心,也给他们惹来了这飞来横祸。酒坛重新封闭,那醉人的酒香没有了源头威力迅速消减,张小山虽然仍无力举动,但神智却渐渐清醒,听**叟提及“我圣教”三字,他猛然想起了赠予此物的阴惊天和阴灵教,吃力地道:“你……你莫非是认错了?这是阴灵教的一位少年赠送给我的黑龙牙,不是你说的什么炼神引——”
**叟惊“咦”了一声,讶然道:“你居然也知道我阴灵圣教?哼哼,那就索性让你死个明白!不错,此物确是由炼狱黑龙的獠牙炼成,乃是我教淬炼神魂的重器,老夫离教时将它妥善收藏于教中禁地,除了教主以外谁也无法见到,嘿嘿,即便是教主本人见了,也未必认得出此物的来历,又岂会轻易落入什么少年的手中?咦,你刚刚说是一位少年所赠?”他忽然陷入了沉思,低声自语道,“难道,那少年竟然是……那他也不该把此物轻易赠送给外人呵!”
张小山想不到阴惊天随手送给自己的,竟然是阴灵教中如此重要的器物。那阴惊天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身怀这样的宝物,又为什么会这般轻易便送给自己?
**叟百思不得其解,索性摆摆手道:“不管你是从何得来此剑,老夫都是志在必得。话已说明,也该送你们两个小鬼上路啦。嘿嘿,就用你们的魂魄来祭祀炼神引的回归吧!”狞笑着反握黑龙牙,就待向张小山的脖颈抹落。
“大胆邪徒,竟敢滥杀无辜!”随着一声清啸,一道雪亮的光华从天而落,直射向**叟头顶,**叟不及伤人急挥起黑龙牙向上一挡,只听“当”地一声巨响,竟然格开了这雷霆般的一击,但手臂上传来的巨力却震得他虎口迸裂,黑龙牙也脱手落在石桌上,剑锋深没入桌面半尺,**叟连黑龙牙也不及拔出,急急施法化成了三道残影四散奔逃,张小山仰头只见那道白光乍落又起,赫然是一柄精光四射的利剑,再次凌空斩落,**叟刚刚坐的那张石凳连同那三个残影,悄无声息间已被剑光搅成了碎块。
残影消失,**叟的真身却在十几步外的树下显现,又惊又怒地望向半空。一个青袍羽士从云端轻轻跃落,正冷若冰霜地凝视着他,而那柄飞剑已自动没入他背后的剑鞘中。张小山见那道士背负飞剑,目如点漆神采飞扬,俊朗飘逸如神仙下凡,不由得倾慕不已。上苍保佑我绝处逢生,终于遇到青城山的仙人了。
**叟眼角一抖,道:“以气御剑,你是天罡七剑中的哪一位?”
“青城掌门紫虚真人座下,天璇剑张天池!”那青袍羽士青色的剑眉一扬,傲然冷笑道:“嘿嘿,好一个阴灵教的分身化影,居然瞒过了道爷的神剑!你果然是阴灵魔教的妖人。好大的胆子,竟敢潜伏于我青城山下招摇撞骗,道爷注意你已非一日了!今日撞在我张天池的剑下,管教你神魂俱灭!”
**叟环视四周,阴沉地笑道:“天罡七剑,只来了你一位么?”
张天池哂然一笑,道:“张某在天罡七剑中虽居末座,却也足以扫荡尔等邪魔了。”
**叟确定张天池并无援手,登时心中大定,冷笑道:“天罡七剑名头不小,今日一见,却是个暗中偷袭、大言不惭的无耻之辈。”
张天池脸上不由得一红,刚刚见**叟意图杀人,便当机立断出剑救人,而今却被他说成了暗中偷袭,但他也不屑辩解,索性喝道:“斩灭尔等妖人即是造福苍生,何须计较手段?你们阴灵魔教偷袭暗害的手段还少了?废话少说,有什么鬼蜮伎俩就使出来吧!”
**叟嘿嘿一笑,翻腕间掌中已多了一支碧荧荧的玉箫,道:“也好,老夫今日就以这支悲魔七杀曲,试试你的《上清御灵诀》究竟炼至几重境界了!”凑箫于唇,呜呜吹了起来。
箫音无形,却如波涛乍起,犹如无形的兵刃向四面八方散射开去,虽然平缓却如水银泄地,无孔不入,又犹如恢恢天网,疏而不漏。
张天池只觉心神受扰,气机不畅,竟然无法施法御剑伤敌,面色顿时转为凝重,再不复刚刚的狂傲,盘膝坐下抱元守一,凝神全力抵御这箫音,只待对手声嘶力竭或者曲声稍顿,立即飞剑将其斩杀。在这么短的距离,敌人即使想故技重施再用“分身化影”之术,也绝难逃过他的飞剑一击。
但在此之前,他只能凭自身的修为硬抗这魔曲箫音,若抵挡不住导致神智失守,那就将沦为一具行尸走肉,后果不堪设想。
张小山在箫声响起后,感觉刚刚恢复几分清醒的神智又渐转迷糊,眼前仿佛出现了长生村的村民,豹子叔,小兰子,他们都在向他微笑,接着眼前又出现了他朝思暮想的爹娘,娘正一脸慈祥地对他招手,而爹则还是满脸的怒气,仿佛正在斥责自己为何迟迟不归,回家后屁股必然有一顿板子伺候。
张小山脸上绽开了甜甜的笑容,自己是在做梦吗?如果这真的是梦,他真希望能永远睡下去,永远跟爹娘在一起做伴,再也不离开了。
箫声渐渐由缓转厉,树叶簌簌颤抖,似乎抵受不住这凄厉魔音,渐渐由绿转枯,缤纷飘落,平静的潭面也荡起了阵阵的波澜。
张天池青眉微皱,知道对手真正的杀招即将来临,凝神正色不敢有丝毫的大意。只可惜,那两个可无辜的孩子在这样的箫音侵袭下,怕是无法幸免了。
张小山只觉那阵阵箫声仿佛变成了根根利针直刺入脑中,豹子叔,小兰子,爹娘……刚刚的那些幻象都突然消失不见了,变成了无数狰狞的厉鬼,尖啸着向他扑来。他几乎忍不住大叫,但就在这时,识海中突然飞出一道惊雷霹雳,把所有的鬼啸声都压了下去。他如受当头棒喝顿时醒悟过来,急忙运转《化气诀》凝神炼气,对外物听而不闻,无意中反倒暗合道家“无欲无争”的本诣,箫音的侵扰顿时大为减弱,竟然被他堪堪抵住。
这时候,张小山倒是羡慕顾成早早昏厥,听不到这可怕的箫声,免去了这番难以言喻的折磨。
“砰”!
这时,石桌上的那个酒坛竟然在音波中无声自裂,坛中的“**露”沿桌汩汩涌溢,奇异的酒香四散飘溢,比刚才浓郁何止数倍!
张小山猛地想起一事,不顾一切地叫道:“青城仙长小心,这酒香中有古怪。”他一开口心神立即洞开,再无可抵御箫声的侵袭,加之酒香入脑,顿时昏迷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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