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九所几乎在北平城外,一片黑漆漆的天幕下,唯有冯律泰点起的火折子这点光亮。
这里无人看管。得了疫症的宫人通常扔进来后再无人过问,那些将他们送到这里的人会将大门从外锁上,任由他们在里面自生自灭。
现在的大门就是锁着的。陆启东想进那里都可以,不过我却没他那身功夫。于是冯律泰变戏法似的掏出把钥匙将大门开了。
三人溜了进去。
我从没来过西九所,既然听他们说将人扔在此处让他们自生自灭,怎么这里却是清净地很。并没有我想象的死人枯骨之类地东西。
仿佛看出我心中地疑问,冯律泰说:夜间虽无人看管。rì里还是有人来的。都只是在外间走走,将发霉地馒头馊了的饭菜堆在院子里的石台上。活着人的房里他们决计不去。只有死了人的地方他们才过去看看还有无剩下的财物,顺带着将尸体处理掉。处理掉一个尸体就能到时元扣那领十个铜板。
我看看冯律泰,他吞了吞口水:一般都将尸体的右手大拇指指骨带到老四那领钱,有时候,老四也会来检查。
听了冯律泰的话,忍不住脊背发冷。我知道得病的宫人在被送往西九所前都会被内务所地人切掉半截右手大拇指,原来竟是为了以后方便埋尸人领钱对账之用!
英奇的房就在眼前了。
冯律泰敲了敲门:英姑娘。
里面拖拖塔塔的走路声,似乎表明这个人要走到门旁是多么辛苦的一件事。
“冯公公?”有气无力的声音伴随着门缝吱呀一响飘了过来。
月亮似乎知道我地苦恼,于是现身天穹。清亮地月光让周围的一切都看地无比透彻。
她似乎没看见我。还在摸索着。冯律泰递给她一块糕团。她先是道了谢,随即迫不及待的塞进口中。
而在我眼中,眼前的人已经与记忆中的英奇再也不能重叠。英奇曾经是刘氏那面貌最出sè的侍女,也正应如此才会被刘氏赶到外间做粗使。
现在吞着糕团的英奇四肢瘦弱,腹部像口倒扣的大锅吸附在她身上。头发胡乱扎在脑后。几缕发丝垂着毫无生气。风一吹过,她打了个哆嗦。原本托着肚子的那只手好像用了一点力道,仿佛里面的宝贝这样就不会被风吹着了。若真是有孕,怕也快要生了。
她依然没有看见我----她失明了。
我轻轻唤了她一声:英奇。
英奇整个人呆住。抓在手上的糕团落下。
冯律泰在她耳边说:英姑娘,我们王娘娘来看你了。
她空睁着双眼,双手都捂住硕大的腹部靠着墙,使劲的摇头,几乎是低声嘶吼着:不要,别。求求您。
我走了近些,扶起她:江月求我来看看她的姐妹。
听到江月的名字,她不再挣扎。
冯律泰曾说他很少进英奇的屋里,因觉得晦气。
此刻我们三人在屋里,陆启东在外。
屋里屋外是一样的冷,没有火盆,没有灯,连窗户纸都没有。月光肆无忌惮地倾泻到屋内,我与英奇对坐着,冯律泰垂手站在一旁。英奇安静下来,她的两只手不住地在自己肚子上抚摸。
刚才我扶起她时,已经给她号过脉。
我开口道:你准备怎么安排这个孩子?
英奇的手一下子顿住,无力的摇摇头。沉默了半天后,吃力地先站起来,然后跪倒。说:奴婢是肯定活不成的了,只求肚子里的这个能活的下去。娘娘您今天来,想必不是要奴婢命来的,求娘娘千万别惩罚表姐,求娘娘肯高抬贵手放过奴婢的孩子,奴婢来生给您做牛做马!奴婢来生还您的恩情。
她枯瘦的手抓住我的衣摆。无神的眼珠向上看着,两行清泪顺着消瘦的脸庞滑落,我看到她灰sè的眼珠也是悲从心来。
冯律泰要来将她弄开,我冲他摆摆手。自己低下身去,在英奇耳问道:是王爷的么?
英奇用尽全身力气一般点了头。
我哑着嗓子,承诺她:你且好好活着,撑到一月底二月初将孩子生下来,那以后即使你活不下去,我也将你的孩子好好养着,无论是男是女,都会有名分。
Copyright 2021宝石小说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