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不相瞒如渊对于这位包大仁一直以来都没有什么好感只是当日包大仁的那番话确是颇让如渊有耳目一新之感”勾龙如渊对此倒是毫不讳言微微一叹说道:“这些日子来如渊行走于街闾之间就是为了看看这包大仁当日所说的那些事情他究竟是真真正正地去做了做到了抑或只不过是在当日的情形之下砌词推诿空豪言罢了。”
“听勾龙大人话里话外的意思这结果我看也不问可知了”秦喜看着勾龙如渊冷笑道:“只是我大宋自来以仁孝治天下安民、赈灾、舍粥、济药如此种种各条各款均有专司负责一切井井有条纵然南渡之后百废待举临安行在方圆百里无论严冬酷暑也从未有流民曾有冻死饿毙之虞那包大仁纵然真是将所得财物尽皆还之于民也不外就是锦上添花罢了而且于朝廷法度之外别开旁门是否合宜也不过只是在两说之间罢了!”
“更何况我大宋向来以礼法服人官不扰民那些富商巨贾亦是我大宋子民连勾龙大人刚刚不也承认我大宋之富庶繁华实多有赖于这些商贾运营之力那包大仁如此行事纵然他有千般道理也还是逃不脱这一则扰民之嫌”秦喜眯起眼睛斜睨向勾龙如渊冷冷说道:“此番之乱原本秦某虽是忧心忡忡但毕竟我大宋立国以来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循圣贤之道开一代文治盛世百余年来国泰民安天下百姓无不归心一干武夫纵然胡作妄为终归也不过一时之祸只是现下眼见我文人士林之中竟连如勾龙大人这般学界大宗都有如此令人意想不到的想法与举动实在不由得秦某不心惊肉跳难道勾龙大人觉得我们大宋还应该再出来一个王荆公么?!”
秦喜这话让勾龙如渊听了也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头。
大宋开国这近百年来除开女真入寇所引来的靖康之变外在举国范围之内引起了最大动荡的事情大概也就算是当年的神宗皇帝陛下与荆国公王安石这君臣二人所共同推动的那一场“熙宁变法”了。
当日王安石不徇故制意欲一革大宋之弊端在政制、财务、军政等诸多方面均有他自己独特的看法正好遇上了胸怀大志也有意兴利除弊一振华夏气象的神宗天子于是在大力推行新法在朝堂上下引起一番激烈的变动虽然后来因为种种原因神宗早逝王安石黯然归隐然则这一场变法的影响却使得天下文人士子间就这么分裂成了拥护新法的新党与主张维持祖宗之法的旧党在神宗朝之后新旧党争就成为大宋政局之中的主流乃至延袭到这宋室南渡之初都还未能完全脱出新旧党争之纠葛。
这里面的纠节错综复杂新法的利弊与否也非一言可尽只是现下当日汴京城破之际恰是天下百姓对于现在客死漠北的那位太上道君宗皇帝当时所任用的那几个托名新党门生的当朝权贵的不满达到了最为巅峰的时期被朝野冠以“六贼”之名可以说新党的名声早就被这几位权臣败坏贻尽是以当今的天子官家南渡之后在登基之初就明确表达了厌恶新法而欲尽复祖宗之制以圣贤教化为治国根本意思秦喜这话如若传到了朝堂之上以秦桧一党现今的实力只怕又要掀起另一番风波了。
毕竟王安石新法最为人所诟病的地方就是一改昔日儒生士子那罕于言利甚至于耻于言利的老传统而是意欲以一种模仿商业运作的模式来经营整个大宋帝国王安石自身操守自然是庶几近乎圣贤这一点哪怕连他的那些政敌也都是心下承认的而王安石变法的本意也是出于一番好意他是从这大宋数十年来的商业繁盛之中看到了商业运作这种不属于传统的巨大力量之中所蕴含的价值是以希望能够从中找到一条富国强兵之道通过变革使得大宋民不加赋而国用足只可惜要建立一个相对完善的这种管理模式至少还差距了数百年甚至上千年的理论积累与基础准备再加上这位王安石王荆公那出了名的拗相公的脾气终归使得这次变法无论是在朝野上下都未能够收到预期的效果反倒是加了大宋朝堂的分裂从而造成大宋朝堂自此之后陷入于激烈党争的恶斗之中。
早期新旧之争不过是因为各自坚持着不同理念的大宋臣僚本着为大宋长治久安负责的态度而朝廷的争论当日无论是新党的王安石抑或是旧党领头人的司马光还是偏向旧党但立场较趋于持中而论的苏轼兄弟终归还都是真正的正人君子无论相互之间在理念上在朝堂上争执到何等不共戴天的地步但对于对手的理念与为人都还是有种自己的判断还可以说是其争也君子。而在神宗朝之后随着那一代朝堂元老们的逝去新党旧党之争逐渐被别有用心的小心所利用渐渐成为了纯粹勾心斗角的权谋意气大宋朝堂也就被拖入了一次又一次的内耗之中。
是以勾龙如渊现在听着秦喜如此说心下着实有些担心的意思。
他自然知道以他现在的身份地位根本不可能与在朝堂之上经营日久的秦桧一党相抗衡若放在数月之前以秦桧在大宋朝堂之上的势力想给他扣上这个帽子以大名头驱逐个把御史中丞只怕也算不得多大的风浪更遑论由此掀起党争毕竟御史中丞虽是清贵之官但却也是个得罪人的职位如若不是如万俟卨那般完全沦为眼前这位当朝权相的爪牙只怕在朝堂之中也不可能有什么故旧盟友尤其是像他这种甫入朝堂根本无根无底的新晋人物。
然而现在的情景却是极为不同自数个月之前天子官家救回岳飞驱逐金使更悍然决定御驾亲征亲自应对来自于女真金人的挑衅的时候就已经宣告了这位天子官家决定走一改先前大宋国柄尽数为秦桧把持的局面而走了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尤其是现在天子官家是挟这一次大捷之威得胜还朝哪怕是朝堂之上那些寻常小吏现下也早已知晓这大宋朝堂难免会遭遇一场大风大浪。
只是历来以弓马得天下却务需以文治天下就算天子官家已然意欲搬倒这位秦桧秦相公但日后治国理政还是需要依靠文人士子集团只是秦桧这些年来非但秉持国政更是借着种种手段在天下儒生士子之间倒也算得上是享有偌大的名声这一次秦桧又自是在大敌当前朝堂之上原本应当相忍为国之际从一开始就已然刻意挑动朝堂之上的文武之争其用心不问可知如若其能成功将自己塑造成自己是因为在文武之争当中因着天子官家倾向于那群武将群体而他却坚持着已然成为文人士子们共识的那以文驭武的祖制由此才不得不无奈去职的形象再加上他这些年来在--人士子之中辛苦经营所埋藏下来的人脉资源只怕还真是会引起--人士子中大部份人群起支持到时哪怕就算是天子官家也未必就敢强行压制。
只是虽说原先在文人士子之间关于当今天子官家的风评实在并不是太好然则这些时日来哪怕勾龙如渊只是初入朝堂也可以看得出这位天子官家不管从前如何现下表现出来的心胸手段绝对可以称得上是一代雄主是以对于秦桧的种种恐怕也不会完全没有任何地应对手段而最方便的手段无过于另外支持一位在文人士子之间同样享有着极高声望而又在朝堂之中没有多少根底容易操控的官员出来与秦桧相争从而可以在无形之中化解文人士子的大部份怨气将这场争端由文武相争而重新引领回只是帝权与相权甚至于只是如以往新旧党争那般文人士子自身集团之中不同代表派别的争端范围之中。
勾龙如渊其实早就觉得有些奇怪了他虽然也算得上一向自视才高但总也明白他自己毕竟年岁尚轻在文人士子之间所享有的那份声名多半还是来自于他那声望素著被誉为开南渡一代洛学之宗的老师这御史中丞乃是国之重臣以他的声名资历徒然之间坐上了这样的位置也实在是很有些不合情理的地方。
当时他也曾认为这大概是眼前这位秦桧秦相公的意思毕竟大宋朝野上下早就认定这十余年来都自是这位秦桧秦相公在秉持着大宋国政而那位天子官家多半时间只是坐享其成罢了然则到得真正上任之后见识了这段时间朝堂之上的风起云涌勾龙如渊却总是觉得这里面一定是有了什么问题毕竟以现下这位天子官家的霸气与手段如若是他极力反对哪怕是秦桧在朝堂之上的势力再如何根深蒂固也不太可能在如许多的时间之内把自己推到这个御史中丞的位置上面。
一念至此勾龙如渊不由得有些自失地一笑或许自己在当时的天子官家与秦相看来都不过是一个有用的棋子罢了。
只是勾龙如渊心下却实在不愿意自身成为这样的一个角色虽然如若他真的就是天子官家所埋下的那一步暗棋那么天子官家意欲扶持他来对抗秦桧的话那他只怕地位立时就会扶摇直上甚至于身登相位权倾一时也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只是勾龙如渊自少就有神童之誉再加上大宋自开国以来便借文人士子之力治国是以他自小也是就算得上是胸怀大志以国士自诩向往地是借助自身之力成就一番治国平天下的事业而绝不是一时之权势荣华更何况勾龙如渊熟读经史深知这等局势下面如若真的去当这样的出头鸟那只怕亢龙有悔刚极则折的机会也就随之不远了。
“秦大人这番话实在叫如渊不敢担承了如渊不才实不敢妄自比美荆公先贤”前思后想之下虽然知道自己这一番话未必就有什么用处但勾龙如渊还是开口解释道:“包大仁这一次加征这两项捐纳之议虽说仍不免有可议之处但与当日荆公新政倒确是截然不同其间有些细处秦大人不解且待如渊与秦大人分说分说。”
“喜儿”秦喜还想说话秦桧却是先行开口阻住了秦喜他转过头看着秦喜淡淡说道:“如若老夫没有记错今日如渊是应老夫之邀过府的吧怎地你的问题反倒是比老夫还要更多一些?”
“是!”虽说秦桧这话里说得半带调侃之意而今日由秦喜难也是在原本预计之中的事情但秦喜还是被秦桧这句问话吓出了一身冷汗连忙站起来躬身说道:“孩儿实在太聒噪了。”
“如渊一代学界大宗能与如渊如此当面切磋砥砺连老夫都自感获益匪浅”秦桧微微一笑向秦喜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来这才转头对着勾龙如渊说道:“喜儿也不过是一时见猎心喜如渊莫要见怪才好。”
“秦相公客气了”勾龙如渊一肚子话被憋了回去却也没有办法也只能在椅上微微躬身:“与秦大人一番讨论如渊也是眼界大开。”
“老夫现下待罪之身这些时日来闭门谢客对于朝政之事倒是早已惓怠了”秦桧摇摇头看向勾龙如渊与秦喜笑道:“你们要商谈这些朝政大事还是到朝堂之上去争论天子官家圣明百官同僚当面自然不难公断出是非来只是这些风风雨雨老夫实在是听得太多了也听得太腻了。”
“这一次请如渊前来只是老夫近些年来翻阅如渊昔日传诵天下的几篇文章倒是有一处百思不得其解”秦桧眉头微皱对着勾龙如渊说道:“本来应当老夫亲身前往请益才是只是这些时日来老夫腿脚上的老毛病又放了也就只好托一次大请如渊过府指教了!”
“秦相公折煞如渊了”勾龙如渊心下已经隐隐猜到了些什么但礼数上面倒还是不敢略有欠缺说道:“那不过是如渊年少轻狂时的一些涂鸦之作能入秦相公法眼如渊已是不胜之喜何敢谈指教二字!”
“如渊不必过谦老夫所觉得有些难以索解的便是如渊的‘虚君实相’之议”秦桧说着渐渐收起了脸上的笑看着如渊缓缓地说道:“未知如渊可否当面为老夫好好分说一下这个中的道理。”
“果然如此!”勾龙如渊在心下暗暗一叹刚刚秦桧在提到欲有所问的时候他就已经隐隐猜到了这个可能只是尚不敢确认秦桧当真有如许想法罢了却没想到现下秦桧当面说将出来竟然没有丝毫避忌的意思。
他自到朝堂之上就任御史中丞以来秦桧一党上下也已然有不少人向他私下示意他之所以能骤然得此高位全赖秦桧秦相公之力而秦桧之所以会看重他的地方也就是他几年前曾写过的一份关于鼓吹虚君实相之治的文章。
当年他也是经史与一帮师友纵论古今之际突奇想而才有此文章事后居然就此传诵于天下文人士子之间一时名声大噪连他当时也觉得很有些意外只不过现下看来这其中只怕也少不了眼前这位秦相公一党幕后推动之力了。
当时勾龙如渊只不过是有感而却没有丝毫意欲借此文取悦秦桧的意思现下他经过这几个月来的朝堂历练倒是反倒明了了这其中的各种弯弯绕绕现在秦桧当面以这个话题相问也无异于是要逼他明确表示自己的立场了。
毕竟以当今的天子官家这些时日来的表现只怕全天下人都知道这绝不会是一个甘愿当什么“虚君”的人物而眼下的秦桧既然以此当面相询那就表明秦桧也绝对不会放弃他这个朝堂独相手中所掌握的那些大权这一场帝权与相权之争只怕是难以避免的了。
“一些拙劣文字不外是如渊当日少年轻狂胡言乱语罢了”勾龙如渊也摇了摇头应道:“秦相实在不必当真。”
“少年轻狂胡言乱语?”秦桧脸上仍是不动声色淡淡说道:“看来如渊这几个月来在临安行在之中历练倒确是成长了不少啊!”
“那老夫倒是想听听”秦桧望向勾龙如渊微微一笑意味深长:“现下不再年少轻狂的如渊却是生出了些什么新的想法。”
勾龙如渊微微一叹淡淡应道:“虚君实相倒也未必就不是一个可以商量试行的治国之道只是在如渊看来再好的制度终归也还是要审时度势因时因地因人而异!”
“如渊看来要先谈虚君实相只怕也还要先看看在位天子是昏君还是明君而当朝宰辅又是一个贤相”勾龙如渊说着微微地顿了一顿这才抬起头望向秦桧缓缓说道:“抑或是一个揽权自重的权相!”
书房之内一时寂静连原来有些心不在焉的秦喜都圆睁双目盯着勾龙如渊被他这话话给吓了一大跳。
秦桧当朝秉政十余载连秦喜都已经记不起到底有多少年没有人敢在秦桧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来了。
“老夫明白了”秦桧却依旧是那一番波澜不惊的模样他淡淡地转过头去挥手说道:“老夫累了喜儿替我送送勾龙大人吧!”
“不敢有劳秦大人”勾龙如渊自然也听出了秦桧话中那称呼的转换苦笑着长身而起向秦桧一鞠到地:“如渊就此别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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