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京中行文而下的敕令俨然清楚地写着要将任得敬立即押解回京听侯有司勘磨。
直到许久之后任得敬才知道原来就是他的那位兄弟一回到京中就上疏天子弹劾他任得敬十大罪状五大当死因着万俟卨本身就是衔命出京带着察勘边境的差遣他本身又是大理寺的主官原本就掌握着全国的最高刑狱之权而且他现在意有所图更是动用了他在京师之中的所有人脉与力量一下子就让那位本来就对于边事完全不甚了了的徽宗皇帝相信了他的说法下令将任得敬解押京师收监待勘。
也就是在这么一转眼之间任得敬就这么面临着家破人亡的境地当时的他甚至还都弄不明白到底是生了什么事情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被押解上路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被投入诏狱如若不是机缘巧合恰好碰上那段时间之内天下局势骤然急剧动荡北上击辽的西军居然被辽军残部所败辽军残部、西夏军队甚至于那个当时在名义上与宋国属于同盟的女真部落都自是对于宋国这片膏腴之地虎视眈眈边事糜烂几至于不可收拾由是而导致大宋朝堂之中几大势力由是分解重组万俟卨也在这一轮的**之中被波及调离中枢贬斥外地而西境情况的全线恶化也让当朝的天子注意到了任得敬这个颇具边才的犯官任得敬这才得以从诏狱之中侥幸逃生被从诏狱里放了出来还被官复原职让他返回那已经风雨飘摇的西安州却当他的通判。
对于大宋朝堂来说他们能给予任得敬的一切似乎都跟先前一般无二地还给了他除了一句“期以戴罪立功”的空话之外中原先的官位封赐都仍旧照着原样地封还给了任得敬(eb用戶請登陸,.下載txt格式小說手機用戶登陸)甚至于为了让这位颇具边才的官员回到西北边境却替大宋皇朝效死守边当朝天子还亲自召见温言宽慰对于一名身上还挂着几项未曾洗清的大罪的犯臣大宋朝廷似乎也已经算得上是足够宽大了。
然则对于任得敬来说这一切的一切都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他再回不到以前的人生了他再找不回原先他曾拥有的那一切属于他的那片天地已经被撕扯得支离破碎再不可能回复到先前的模样。
也就直到被从大理寺的诏狱之中释放出来之后任得敬才知道他的妻子他最深爱的妻子也就在他被下到诏狱的不到十天之内被万俟卨用尽各种手段百般凌迫意欲逼其背夫改嫁然而他印象中平日里连偶尔做针线活时不小心刺破手指都要雪雪呼痛的那个柔弱的小女子却就这么在等待自己洗冤无望的绝望之下痛斥了万俟卨一番之后就这么从容就死。
如若不是一个忠心的老仆人早在任得敬刚刚出事的时候就很有先见之明地将他的女儿带离了府邸只怕任得敬这一点血脉也绝逃不过万俟卨的毒手。
是以任得敬在回到西安州后不到半个月之后这位重新赴任被当地已然在西夏军打得左支右绌的大宋西军与那些成日提心吊胆的当地父老寄予厚望的任通判就这么暗中与西夏军勾结引西夏大军入城献城以降从而从大宋的西安州通判摇身一变而成为西夏辖下的西安州知州。
虽说他早与西夏有约以不伤城中父老作为献城投降的条件而当日里西夏也算是践行诺言未曾举大军屠城然则那些守城的西军却是绝计不能再留的。
任得敬的嘴角浮起了一丝的苦笑。
他这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些被西夏军士残忍地凌迟碎剐却是至死都未曾求过半句饶至死都在骂着西夏野人骂着他这个背主求荣的奸佞叛逆的大宋勇士他这一辈子都忘不了吐到他脸上的那一口含着鲜血的唾沫还有那被西夏人生生地剜了出来但却还是带着无尽的不甘与仇恨地死死地瞪着他的眼睛。
但这又怎么样呢?!
早在他刚刚从诏狱里被放了出来早在他刚刚得知在万俟卨的操控之下他家中所生的一切的时候他就已经在那一夜的泪水之中下定决心要不惜一切为他的妻子为那个至死仍然一心一意只想着她的夫君仍然相信她的夫君总有一天会帮她讨回血债来的妻子复仇。
而他又很清楚的知道如果仍旧是呆在宋国朝堂之中如果仍旧跟他以前那般想由着那些写在律法上面的条文或者是按照他原先认为是天经地义的那些道理上面的程序来向万俟卨讨回这一笔血债那却绝对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他为官清廉从不取一介不义之财所以他没有万俟卨那般有钱他没有万俟卨那般能够搜刮来不知道多少珍异之物来巴结朝中权贵;他清正自守更是自请外放西州边陲与朝中官员相交也一向都是严守本份止乎于朝仪分寸也正因此他在朝堂之中根本也就没有任何会在这个时候替他站出来说话的朋友而相反万俟卨这些年来上下钻营早已自经营出了一片不知道囊括人在内的人情关系之网莫说是想打这么一场泼了天的翻案官司就只如现在这般被朝局动荡所牵连被暂时放官外任朝中就一直有着不小的声音替万俟卨鸣冤叫屈甚至还有些官员投书天子公然声称万俟卨人才难得要尽把他调回来。
事实上就在任得敬得到天子官家召见的时候他还曾经抱有着一线的希望他还希望能够借着这次极为难得的陛见的机会向天子官家直诉冤屈毕竟在先前他所秉持的正统概念里面天子抚有四海总应该是大公无私的臣子们或许难免会有着各种各样的私心然而天子官家若不是被奸佞之辈蒙弊了圣聪总是能够按着道理办事总是能够替受了冤屈的臣下主持公道的。
然则也就在真正得到了陛见的机会之后任得敬才现原来那位天子官家只是按着章程行礼如仪他根本就不会在意任得敬想说些什么甚至于或许他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对任得敬说什么只不过是按照着一些他认为他应该说的话对着任得敬照本宣科地念了一遍罢了甚至于他根本就没来得及说些什么那位天子官家说完了准备好的那一番话后就急急启驾而去甚至于连他不顾冲撞御驾不顾君前失仪的大声呼唤都未能让这位天子官家稍稍留滞脚步而他也是在事后才从一位内待的口中得知这是因为江南的新到了一批奇石正等着这位天子官家前去观赏。
于是任得敬终于明白了原先自己所坚持的那些东西所认为是天经地义的那些东西原来居然都是如此地荒谬。
他自幼熟读孔孟历寻名师以传统儒生士子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己任以一名君子所应具备的道德标准来规约自己的每一言每一行然则现在他回过头来却是赫然现原来自己这么多年来所坚持着的认为是天经地义的一切却是如此地荒唐到可笑的地步。
于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任得敬在心底里头就已经拟定了回到西安州之后献城以降投往西夏的计划尽管他知道这样做并不合乎于天理道义这样做将让他背上永生永世的骂名这样做甚至于将让他的列祖列宗都因此蒙羞然而他却还是已经决定了走上这一条路而且他也知道自己绝不会后悔。
这片天地已经不再是他所熟悉的那片天地了!
既然在这片天地之间只有善于钻营的奸佞小人才能够如鱼得水才能够无往不利既然在这片天地之间坚持正道的正人君子只能够举步维艰甚至不得不要面对如自己这般家破人亡而又无处可诉冤屈的局面那就让自己去做一个彻彻底底的坏蛋一个彻彻底底的奸佞小人吧!
也正因此在面对那些鲜血河流的大宋勇士那宛若实质的愤恨与怒火之中任得敬才能够忍耐得住那周身的颤抖才能够忍耐得住那种几乎忍不住要抽出身边那些西夏武士腰上的佩刀给自己一个痛快的冲动。
良知、公理、正义这些东西他曾经拥有过甚至曾经为之坚守了数十年的岁月然则现在他却已经决意完全地抛掉这些多余的东西因为现在的他已经明白只有抛下了这些他才能够达到他的目的他才能够在这片天地之间拥有真正意义上的成功。
可是自己真的忘掉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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