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雨落站在落鸡市第三中学的大铁门外,深深吸了口气。
这是个身形修长的年轻男子,二十出头,面目清朗,气质温文,穿着简单的淡灰色薄外套黑裤子,手随意插在兜内,里面衬衫雪白。
正值上午九点来钟,暮春时节的太阳暖洋洋地照在他身上,在身前落下颀长的影子。不时吹过的春风夹杂着一丝丁香花的味道。
学校的大铁们被漆成了铁灰色,阳光下居然还有些微微晃眼。闻雨落凑近大门,隔着三指粗的铁栅栏向里望去,四周一圈高大挺拔的白杨,在阳光下舒展着嫩绿的新叶。塑胶操场上一个班的孩子正在跑步测试,看上去是高年级。
闻雨落和传达室大爷打了声招呼,慢慢走进学校。操场对面是他的目的地——五层教学大楼,贴着粉白的瓷砖,中间两根红得发糙的大柱子,照例也贴着瓷砖。很夺目,很俗气。
闻雨落径直朝大楼走去,路过跑道时看到好几个或绿或蓝的人影瘫地上。三中的校服是典型的中国国情运动服,男生蓝白相间,女生绿白掺杂,很宽松,足以掩盖任何豆蔻年华的腰线腿线,因此无疑又很难看。
去年,女儿草草刚入学的时候,闻雨落第一次看她穿校服,立即被一口茶噎到,差点没上来气。虽说草草也不是那种粉嫩可爱的漂亮娃娃,但好歹也是个女孩,还具备朦胧的审美意识。突然被这行头一套,活脱成了一只小青蛙,还不是城里的青蛙!若说纯乡土气息也成,好歹有种淳朴的美,可这校服偏走寻常路,从里往外冒着城乡结合部的俗气!
——这个学校的审美风格从来就是如此无畏又无惧。
今天,他是来给草草办转学手续的。
闻雨落走进教学大楼门口的阴影中。尚未入夏的时节,只要没了阳光,一丝阴凉之气便侵上身来。
闻草草,初一三班,教室就在三楼左拐第三间。闻雨落信步走上楼,准备先看一眼他家闺女。
说实在的,就他而言,若非一纸调令接到手,不日就得去南方工作,他可不打算搬家。怎么说,他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学校。老师也不折腾他,草草又乖得像头小绵羊。
回想草草读小学的时候,他一路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辱?那真是委屈无处可倾诉,含泪远目。
多少次,他被各个年级的老师请去办公室喝茶。
“你是闻草草的爸爸是吧?”
“是是,老师,您有什么事吗?”
“闻先生,你看看你家草草这次的作文,《我的爸爸》。”
闻雨落翻开宝贝女儿的作业本,那么幼稚的字迹,他打心眼里爱!
“没错,她是写我是她爸爸,还写我是最好的人!”闻雨落边看边臭美。
“闻先生!”老师的语气激烈起来,散发出一股浓浓的“老鼠的女儿怎么能不打洞”的无奈气息,“你仔细看看,闻草草同学这里写着,她的爸爸是神仙!”
“啊……这个有点夸大……小孩子不懂事啊,不懂事……”闻雨落点头哈腰地诚恐惶恐,保证回去好好教育女儿:写作文不可以胡编乱造。
闻雨落是个实在人,回去车库里找到草草,真的就跟她谈心了。
他沉痛严肃地跟女儿说,孩子啊,爸爸虽然活了两千来年,也没见老,这是因为我死的那天,我的上级找到我,说我活着的时候做了好人好事,比如去扶被手推车撞到的老奶奶什么的,所以我好人有好报,我就不用去阎王爷那里报到了,我呢,就是神仙了,级别也不高,就是个土地爷什么的。
九岁的草草打小听这故事,熟得很。于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一边把自行车组装回去,时不时的配合着点几个头。
闻雨落回想了一下自己说的话,意识到好像还是在误导孩子,于是咽了口唾沫继续解释:但是,草草你听好这个“但是”啊!——但是,他们又没有空缺的土地爷名额。神仙一个个都干活着也不死的,人数越来越多,职位就没了,我要上任,那该怎么办呢?你看现在弄个车牌都得排号,爸爸我要成为神仙当然也得排号。这不,这两千多年的,爸爸一直在排号呢!
所以,爸爸还不是神仙,爸爸只是个候补的,用现在话讲,那叫“待业青年”。爸爸还得努力工作养活你呢!
草草于是突然停了手头的活计,转头看着爸爸。
那个眼神,说实话,看得闻雨落内心一阵抽搐。
这么些年了,他闻雨落在乎过什么?可如今,女儿一个同情的眼神他就心如刀割。
他现在不淡定了啊……
闻雨落忍不住喃喃地补充一句:“将来有一天……爸爸就会当神仙了!当然,这个将来……谁知道是几万年……”
草草斩钉截铁地打断他:“爸爸,你一定会当上神仙的!”
多懂事的孩子!这么小就会安慰人!
闻雨落有些心酸,还有些心虚,摸鼻子躲一边不吭声了。
于是,闻草草继续以她爸爸为骄傲,闻雨落继续被老师找:
“闻先生,您女儿居然在班会上演讲说,她的梦想,是长大要给神仙大叔修电动自行车!”
“闻先生,您是单亲家庭这我也很同情,她妈妈去世的事,唉,对不起……但是你能不能不给草草讲封建迷信故事?草草的妈妈怎么会是女鬼?”
Copyright 2021宝石小说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