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躺在床上整整的烧了三天,体温最高时达到了三十九度三,迷迷糊糊的意识和胡乱编织的恶梦组成了陆沛克这三天的主要部分。终于他在第三天夜里从梦中醒来,体温也从此时慢慢回落。
次日天刚刚亮,他能进食了,吃下去的第一口饭对他来说就好像是重生的第一次睁眼,一个衰败的生命之门被关闭了,不过第二扇崭新的门又开启了。当他吃完早餐后,急不可待地想探究一下自己的新摸样。他用手捏了一下大腿上的皮肉,木木的感觉还没有完全褪去,不过器官已对这种感觉有所回应。他很兴奋,接着将手伸向病患的部位,可当他的手一碰到裹着的纱布时,恐惧感涌上心头。但是好的感觉立刻取代了这种恐惧感,他意识到左腿不再疼痛了,很快,他对医学的尊敬之情也浮上心头。他在内心不停的呼喊着,为医生们了不起的战绩喝彩着。
什么是胡思乱想,什么是喜怒无常,什么又是无知者的恐惧。当天中午的太阳刚刚好地落在陆沛克床上的时候,这三个问题马上成了他丞待解决的问题。他掀开被子,想让阳光温暖一下自己的双腿,却发现自己的右腿也被打上了绷带,他用手碰了一下右腿蛮疼的,难不成这条腿也动了刀子?可这是为什么呀?他负有情绪的问母亲,母亲说:“这都是医生们讨论到最后做出的最佳方案,当他们问我和你爸是否同意签字时,我们哪知道啊,我们想着只要能救你的命,那就做吧!其实你右腿没什么大碍,只是取了一块腓骨移植到你的左腿上,你的左腿被清扫了大面积,里面还打了一块钢板。”“什么?还有钢板,这么严重?我到底的的是啥病,这样动刀动枪的?”陆沛克大张着嘴说,眼镜也被吃惊而抡起的手打飞到半空中。
“没什么只是骨病,就是骨组织被软组织入侵了,然后形成了一个肿块,只不过这肿块长的位置特殊,正好在你的膝关节处,那里的血管和神经很丰富,因此作业难度相当大。”“说的什么,我听不太懂,你咋知道?”陆沛克和以前一样反感地说。“是医生告诉我的,你的手术视频我们也亲眼目睹了,错不了的。”父亲又说。“不会吧,做手术还要录像,这不是侵犯我的隐私权吗?”陆沛克气的两眼发红。“那倒不是,那是作为档案要储存在电脑里的。”父亲答道。
无声的抗议从陆沛克的心里一路向上化作混沌的嘀咕声在他嘴里不断地翻滚,但是最后他还是慢慢地接受了这个结果。因为他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不敢妄下结论,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他迫切希望自己能快点康复,好离开这个鬼地方。想到这他静静的躺了下来,想起自己将要面临的高考,班里的同学以及心中的那个她。他打开了抽屉,拿出手机,短信已多达几十条了,随便开启一条就是同学们的鼓励和思念,不过多半都是珑月发来的。一层层浓浓的愁云罩在心头,他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这份真挚的感情,又该如何让面对自己不可预知的未来。他对着天花板常常地叹了口气轻轻地自问:“到底会是什么结果呢?”
医院的日子不是人呆的,屋子里天天都充斥这消毒水难闻的气味,有些病号忍受不了病痛有经常鬼哭狼嚎,总之那里乱哄哄的一片,让人不得有片刻安静。不过最让陆沛克难以忍受的是他现在下不了床,大小便都是个问题,他原以为只有一条腿做手术,就可以靠人扶着用另一条腿走到卫生间里,可现在却成了大麻烦,一切都得在床上进行。
打小他就和父亲关系不是太好,他认为现在靠得住的只有母亲,因此也只有母亲能靠近他帮自己解决那些麻烦。不过他还是深深地感到耻辱,为自己败坏的身体儿羞愧。可那又能怎样呢?其实他还没完全认识到父母在自己的孩子身上是没有半点虚假的,他只所以有那样的认识是因为在过去的很多年里,他没有感受到家的正常温暖,看到的是父母敌对态势,听到的是冷若冰霜的语言,自己被丢弃在一旁,感受到的是无尽的孤独,因此他觉得父母不爱他。所以现在父母想对他好,他就觉得很不习惯。
这样的日子持续着,陆沛克腿上的伤口也在一点点愈合,手术后的第十七天,医生说可以拆线了。陆沛克就坐了起来,他迫切地想知道自己的腿会是什么样子。高医生熟练的剪掉纱布,只见两条黑色的线头像蛇一样趴在陆沛克的两条腿上。这对他来说恐怖之极,让他伤心不及。他坐在那里呆呆地数着缝着的针数,左腿是三十六针,右腿是二十四针,一共是六十针,看来整条腿都被医生剖开了。高医生没注意他的神情,马上就开始为他清除线头,边清理边喊着:“小伙子,放心好了,伤口长得很好啊!”“长得好?可它却一点也不好看啊!”陆沛克反驳道。
高医生没说什么,只是专心的拔着线头。线拆了后日子又回到了无聊的等待之中,陆沛克老是在想医生什么时候能让他下地活动。他想回家,想和他的同学们一样在教室里读书,和他们一起紧张的备考。可现在,他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这里等待等待......
不知为何等待的日子过的一天比一天慢,渴望到来的日子总是那么遥遥无期。他总觉得等待好像要将他埋没,让他荒芜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他清楚地感到除了体能在衰退外,一切积极的心态也在改变。懒惰如同卑鄙的藤曼一样欣欣向荣,早上七点的阳光也再也没有和他相会过。他在一点一点的堕落。每天除了等待与偶尔回复一下珑月的短信外就无事可做,要么睡觉要么就用呆滞的目光盯着窗外的某处。
伤口长好之后,他还不能回家,因为还有一个疗程的化疗要做,原本应该是两个,可医生在他苦苦的哀求之下,把那个疗程推迟到七月份。该来的你是怎么也逃不掉的,在这次化疗过后的一个星期,他摸了摸头发,又照照镜子,觉得自己很滑稽,只要手轻轻一碰,就会带下来许多头发。最后在母亲的劝导下,他剃光了头发。后来为了他能下地行走,父母又找到了医院里肢具厂的医生,为他量身定做了一个肢具。据医生说,那材料是德国进口的,尤其是关节上的钢板,总价值五千。陆沛克用手提着跟自己左腿一样长短的肢具,心里泛起了嘀咕-----这不就是塑料壳子外加几块钢片嘛,怎么就那么贵呢!何况做工还那么粗糙。
父母也觉得价格有点不合适,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后用四千六买了下来。当陆沛克在医生的指导下穿上它时,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想要飞的心都有了。可刚一站起了,他就头晕了,左一歪右一斜,差点就要栽倒,幸亏父母扶的及时。医生说他有两个月没下床了,身体各方面都受到了削弱,刚下床得让脚部适应一下,平衡感慢慢就恢复了。
他慢慢地走出房门,顺着走廊往大厅里走,走到尽头又折回来,这让他很兴奋。同时也让他看到自己刚学会走路时的样子。在楼梯口他停了下来问医生:“能下楼吗?”医生笑着说:“还没学会走,你就想啦?想下去也行,但必须得有人扶着你。你现在可是国宝级待遇啊!”
与之前卧床不起相比,现在能下地走路的确让他和兴奋,那些曾经让他意志消沉的想法也暂时灰飞烟灭了。在出院前的两三天里,他做的最多一件事就是和其他病号交流,在他们这一层楼上都是骨病,而且大部分得的都是骨肿瘤这类病,因此各方面的景象都通过眼睛反馈到他的大脑,然后又组成让他深感恐惧却又略感侥幸的心理。因为他看到一位十六岁的花季少女坐在轮椅上欲哭无泪令人痛心的场面,因为她的右腿在前不久被截肢了。目睹一位东北的大四男生因患此病被女友抛弃时号啕大哭的场面;还看到一位三十多岁的男人拄着双拐和妻子一起走出电梯口时的神态自苦,而他的左腿却被截去多年萎缩变化成只有茶杯口那么细······
有太多让人震撼的场景被他看到,他在心里将它们一一记录下来。出院的时间到了,陆沛克长舒了一口气,终于可以告别梦魇之地,回到令人温暖的地方了。在车里,他把头顶在车窗上,凝眉望着厚重的秦岭,心里数着条条隧道,觉得像是坐在从地狱通往天堂的列车里,身后还有许多没赶上这趟车的灵魂在怒骂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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