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西方的葬礼多好。大家在教堂一起为死者祷告,祈求早登极乐世界。起码,西方的葬礼环节有一个专门祷告的时间,就算你想打麻将也好,那个时间你也必须安安静静地祷告,至少让家属不那么难过。而中国的传统就是,有人死了就等于是办席。
林梓辛以前参观四川美术学院对外公开的一个展览时,里面有一个作品让她的心很震撼。那是一套陶艺品,由很多吹锣打鼓的小人、很多围着桌子上有丰盛佳肴吃饭的小人、撒白纸的小人、撒红纸的小人、一顶八人台的大轿、一顶八人抬的棺材组成。这个作品有两条主线,一条是葬礼队伍,一条是迎亲队伍。葬礼队伍向左走,八人抬的棺材旁有很多吹锣打鼓的小人开路,撒白纸的小人一路上撒了很多白sè纸钱,浩荡的葬礼队伍后面是吃席的死者的亲朋好友;迎亲队伍与葬礼队伍背道而驰地向右走,八人抬的大轿旁边有很多吹锣打鼓的小人开路,撒红纸的小人一路上撒了很多亮晶晶红纸、浩荡的迎亲队伍后面是吃席的新婚夫妇的亲朋好友。从开路的人到吃席的人,脚下是白纸的代表属于参加葬礼者,脚下是红纸者代表属于迎亲者。一张长展示台就井然有序地一字排开了这两支队伍。
妙就妙在,方向背道而驰的两支队伍后面都是吃席的人,正中间的那几张桌子的人互相在走动、敬酒,重要的是他们脚下的白纸和红纸都混在了一块,席桌到最后分不清那些人到底是来吃死人席的还是来吃结婚席的。并且,所有吃席的小人、两支队伍吹锣打鼓和撒纸的小人的脸上那种欢快的笑容也做得惟妙惟肖。
在林梓辛感叹作者不光有这么好的技术做出这么多陶土小人、桌子板凳、棺材大轿之余,更赞赏作者奇妙的构思——原来,不光是葬礼和婚礼,在中国人的眼里,客人来都是以吃饭为目的的。
作者把那件作品的名字就定义为——红白喜事。
现在,林梓辛要坐在一边、做出一副没妈的孩子的可怜巴巴的表情、等着哪个输了钱下了麻将桌子的大人慰问以外,还要说出几句就算没妈也要努力生活的豪情壮语给他们看用以表现出志气。这是她爸爸教她的,她爸爸还教她千万不能当着那些人面哭。不过林梓辛虽然不愿意,但是也不想给爸爸添麻烦,他已经够累了。于是她只好坐在一旁弄出一幅苦情又励志的样子。其实她最想做的,就是找个地方大哭一场。虽然她大哭小哭过很多场了,但是心里那些比妈被砍死了更为悲伤和愤怒的悲伤和愤怒还没有得到宣泄。
曾宣柽总是很适时地出现:“去我家吗?”
[5]
根本不用酝酿情绪,林梓辛进了曾宣柽家的大门眼泪就一直一直大颗地往下掉。
曾宣柽家客厅的隔壁,是自己家的客厅,隔着一堵墙她依然能够听见打扑克牌的亲戚赢钱和输钱的叫喊声,还有亲朋好友的小孩子在客厅跑来跑去的声音。虽然有大姨帮忙照看在家打牌的亲戚,可林梓辛仍不放心那些小孩子把家里东西弄坏,虽然下楼之前就把卧房和书房反锁了。
“你要睡一下吗?”曾宣柽问。
“你说,我……我妈死了,到底除了我们这些最亲的人有谁在怀念她?他们……们根本就不是来参加葬礼的!”林梓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而且,这么吵,睡不着。”
“要不要到我里面的房间睡?”曾宣柽想了想,重新说,“要不要我过去把他们赶走?”曾宣柽的话似乎只是在附和林梓辛的抱怨,可是却说得口气温柔而又严肃。
“你不敢吧,我都不敢。”林梓辛还是在哭,她只当自己听了一个笑话。
曾宣柽依旧是刚才那副温柔而又严肃的神情,不过他动作迅速地出门,使劲地大声敲林梓辛家的门。把林梓辛吓一跳,原来防盗门被敲得可以这么响,估计要不是楼下灵堂的音乐声这么大,整幢楼都听见了吧。
林梓辛听见自己家有人开人的声音,林梓辛坐在曾宣柽的客厅里,也不知道是谁开的门。不过曾宣柽生气的声音先吵了起来:“声音这么大,要不要人睡觉了!打个牌怎么这么吵,太没素质了!”林梓辛都不知道曾宣柽那充满怒气的声音是为了演戏而装的还是真的。
“我们在自己家打牌管你鸟事!”某个中年男子的声音想起来。
“你惹到老子睡觉就是你的鸟事!”曾宣柽气势汹汹,“信不信老子报jǐng告你扰民!把你们抓进去关几天!”
这时林梓辛听见大姨劝和的声音:“小兄弟,你也理解一下嘛,这家死了人,我们小声点就是了。”
“哟——”曾宣柽的声音提高了八度,“死了人?看不出来吔,从隔壁就听得见你们大人的欢呼声和小娃儿跳来跳去的声音,还以为是中彩票吔!”林梓辛听到曾宣柽这yīn阳怪气的声音觉得很搞笑,不过这时的她实在笑不出来。
“你们也是,小声一点嘛,邻居有意见了。小兄弟,看,我已经教训过他们了,不会吵了。放心,放心!”
“好嘛,说到做到哦!”曾宣柽说话的声音依旧在比狠。
“是,是是!”林梓辛从大姨的声音就听得出来她是那种弯着腰道歉的样子。
当曾宣柽凯旋归来说都解决了时,林梓辛又不乐意了:“你……你干嘛凶我大姨啊,你去……凶那几个打牌的啊,我大姨……姨又没有闹。”
曾宣柽执拗不过他,只好连连给她赔不是:“要不,我再过去骂那几个打牌的一次?”
“你要是去了,他们准以为你是疯子。”
“只要你睡得着,我当一下疯子也无所谓,嘿嘿。”这时曾宣柽又露出那种嬉皮笑脸的表情,“你进去睡吧,我去帮你开空调,天气热。”
“嗯。”林梓辛点点头,“你呢?”
“我在一边上网,陪你。
[6]
曾宣柽看到床上的林梓辛眼皮一直在微微地动,就猜想她是不是在做梦。到底在做什么梦呢?他为她掖掖被子,但目光仍然离不开她的脸。好像林梓辛是小丫头就是前不久的事,一下子就成了一个大姑娘了。高挑的身材,白皙的皮肤,垂下时长长的睫毛。以前林梓辛总该往外面跑,曾宣柽就喜欢跟在她后面。要是林梓辛不带上他,他就跑去给林梓辛的爸爸妈妈告,还诅咒林梓辛以后要被晒得像非洲人。结果倒是自己长得比较黑。
曾宣柽记得,林梓辛的妈妈菜弄得很好吃,是个很热情的人。自己的家长为了做生意常常不在家,总是把钱拿给曾宣柽叫他自己出去吃。后来觉得外面的东西不干净让小孩吃了不放心,就给隔壁林家商量说把曾宣柽的生活费给林家,吃饭时把曾宣柽叫上。林家的大人倒是很乐意,多个人也热闹,可林梓辛就觉得曾宣柽来她家是来争宠的,因为吃饭时妈妈总把好吃的菜放在他面前。在两个小朋友闹了很多矛盾之后,最终还是成为了好朋友。好得连林梓辛要是被班上某个女生欺负了,曾宣柽就会亲切地去找那女生耍朋友,目的是最终狠狠地把那个女生甩掉让她伤心。
林梓辛后来知道曾宣柽这么做时有些小小的感动,但还是生气:“这么说,从小学开始你到底有过多少女朋友了?!”
曾宣柽倒是一脸为难,很老实地扳扳手指:“那个……我也没算过。”
后来,林梓辛的脾气就变得很好,发展到初高中成了班里的老好人。既然是老好人,在刁钻的女生都不会欺负她,也就不会成为曾宣柽和那些女生交往的目的了。但是从初中开始,他们俩就考的不是同一所学校,就算有女生欺负林梓辛,只要林梓辛自己不说,曾宣柽也一定不会知道的。
有时候曾宣柽会想,林梓辛你长大后xìng格也变得这么好全是我的功劳,绝对不能便宜了你未来的男朋友。
他曾记得上初中的某个暑假,林梓辛带他去四川美术学院看展览,里面有一个陶艺作品叫“红白喜事”,不知林梓辛是不是会从今天的事想到那件作品呢?曾宣柽静静地看着她,静静地回忆过去。
[7]
林梓辛做了好长的一个梦。
一会儿是小时候和曾宣柽在恺悌山露营,一会儿是以前犯错时爸爸打自己,一会儿是妈妈大热天里在校门外等小学的自己放学,一会儿是过年时外婆给自己压岁钱,一会儿是和白上央斗嘴,一会儿是和白下水吃烧烤,一会儿是刘晞帮自己从食堂打饭,一会儿是和闺蜜们逛街,一会儿是嫌妈妈给自己买的外套不好看坚决不穿……林梓辛觉得似乎死的是自己。
因为心理学上讲人在死之前会出现回望人生的濒死体验。这个时候,当事人会对一生做一次全景式的回顾。一幕接着一幕按事情发生的时间顺序移动的,甚至伴随着画面,当时的一些感觉和情感都得以重新体验。俗话说母女心相连,难道做这个梦的目的就是感受一下母亲死前的心理状态吗?不过林梓辛的母亲是被砍死的,那种危急的环境当场死亡,哪里还会有“濒死体验”呢?除了jīng神上的恐怖与躯体上的痛苦,什么都没有。
梦里的林梓辛,越想越难过。
[8]
此刻,在这个城市的某幢商业大楼里,一个英俊的穿着修身西装的年轻上班族,接到一份任务,是去找rì月中学的林梓辛、白下水和白上央。他朝上级自信地点点头:“没问题,好办!”
[9]
俗话说,上帝为你关闭一扇门,一定会为你打开一扇窗。
真的是这样吗?我不知道。
Copyright 2021宝石小说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