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雷横先惊继喜,“啊哈”一声,拍手大叫道:“痛快,痛快!俺这便……”话音没落,已经甩开大步走出了十几步去。
柳琮知道他去做什么,望着他的背影微微一笑,叫过偏将马锐来令他指挥牙兵围了县衙,却不必驱散闲人,只教他们站远些,只等雷横那边发作出来。他知道以这头猛虎的暴躁脾气,必定是持刀直入厢房,将那使者杀之而后快;惟一能管住他的父亲柳泌带枷被锁,旁人见了这等杀神下界避之犹恐不及,岂有反上去拦阻的道理?杀了州里的人,这篓子绝小不了,以柳泌的为人,是不可能弃卒保帅把雷横甩出去替自己背锅受死的,到时候不想反也得反了。
忽听一个声音冷冰冰地道:“逼虎吞狼,妙极,妙极。”柳琮惊出一背冷汗,扭头望去,却是那胸刺蟠龙的壮汉,正似笑非笑地瞧着自己,手臂上搭着一件衣服,正是方才自己脱了相赠的。心思既已被他看穿,只得强笑道:“天气寒冷,壮士何不穿了衣服再说?”
那壮汉摇头道:“风某人从不无端受人恩惠。”
柳琮微微皱眉,心说刚才不是他第一个跳出来卧辕阻拦囚车的么?面上却不动声sè地道:“壮士这话就见外了。所谓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四海之内,谁人不是兄弟?”说着伸手去拍他肩膀。
那壮汉肩头飞速一缩,闪开了柳琮这一拍,仍是淡淡地道:“风某受了人家恩惠,必以十倍报偿。”
柳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时想不出他这话究竟是何意思。那壮汉读出了柳琮眼中的疑惑,禁不住叹口气,摇头道:“衙内要成大事,防人之心虽不可无,却也不要过甚了。须知心眼权术或能周旋一时,yù立不世霸业,终究还要jīng诚待人,以心换心。今rì暂且告辞,往后有缘,自然再会。”说着抄手一礼,大踏步走下台阶,昂然穿过众牙兵,不一会儿便走得无影无踪了。
望着他的背影正在发呆,蓦听得衙门里一声大叫,继而雷横的声音哈哈大笑,叫道:“痛快,痛快!”柳琮顾不得多想,吩咐马锐务必约束好兵士,拔出弯刀来大步走入,先去一刀削断了关押柳泌那间房屋的锁头,一面喝道:“出了什么事?”一面一步不停地绕过回廊,便见雷横手中拎着两颗血肉模糊的人头快步走来,恰好撞个对面。
柳泌带枷枯坐,听着外面人声鼎沸,早知出了大事,只恨房门紧锁,无路出去,正在那里焦急万分,忽然喀嚓一响,锁头叮当落地,跟着便听儿子的声音大声喊叫喝问。柳泌大喜,急忙扶着枷站起身来,歪歪斜斜地撞出门去,循着喊叫声传来的方向找去,不多时便看到了满身鲜血的雷横。
此刻雷横手中的人头已经从两颗增加到了六颗,不单醉睡的使者本人一命呜呼,连他带来的六名兵丁也已经给杀了五名,现下雷横正提了刀四处抓寻那孑余的最后一人,柳琮跟在他后头大声喊叫,他却恍若不闻一般。
柳泌吓了一跳,厉声喝道:“狂徒逆子,还不快些与我站住了!”
雷横吃这一吓,立时顿住了脚步,觉得有些大事不妙,提着血淋淋的人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柳泌怒道:“尔吃的是官粮,居然有胆做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罢罢罢,来人啊,把这逆贼与我绑了,本官要亲自上州里去负荆请罪!”
柳琮但觉好笑不已,横身挡在雷横身前,屈膝跪了下来,昂起头不慌不忙地道:“爹爹要绑,请连儿子一块绑了。”
“你……你这逆子!”柳泌劈手夺过雷横手中的长刀,架在柳琮的颈中,刀刃上沾着的污血顺着他的脖子流了下来。
“不敢,儿子虽违父命,却是顺天而行!”柳琮眼皮也不眨一下。
“顺天?杀官造反,把黎民百姓卷入无尽杀伐之中,人人惶惶不可终rì,就是你的顺天吗?”
“天意是要百姓过上老有所养,幼有所长,人有所用的rì子,不是要大伙儿在契丹人屁股底下不人不鬼地活着!”
“乱世人不如太平犬,你这痴儿怎么就不明白呢?”柳泌的脸sè开始发青。
“契丹人生xìng好战,灭了大晋之后自然又会图谋别处,难道爹爹要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把我们的父老乡亲全都征发到战场上去送死吗?”说到最后一句话,柳琮几乎已经是撕扯着嗓子吼出来的,他的声音穿透了小小的神武县衙,距离衙门口最近的几个乡民首先听见了,跟着一传十,十传百,几乎所有人都在低声议论着衙内的这句话:难道真的要等着契丹人把自己驱赶到战场上去送死吗?
柳琮霍地站了起来,走到县衙门口,指着外面的乡民大声道:“爹爹,你问问外面的乡亲们,是愿意替契丹狗子去死,还是愿意把自家的xìng命捏在自己的手里拼上一拼?”
众人面面相觑,顿时一片静默。虽说平时大家时常三五成群地聚在一块发发契丹人的牢sāo,可是要真说起事造反,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去拼命,那对于这些老实了一辈子的农民确是有些遥远的事情。
这种时候,反是那些无家无业的浪荡汉最豁得出去,只听一个粗哑的声音叫道:“人都快要活不下去,胡狗还要抽丁当兵,老子第一个豁出去同他们玩命了!拼死一个够本,拼死两个还赚一个!”说着脱了上身衣衫狠狠地往地下一丢,大步从人群里走了出来。
众人都认得这是街巷间有名的皮黑驴,大名叫什么早没人记得了,只是因为他养着一头黑驴给人挑脚为生,所以全都叫他皮黑驴。他的老婆若干年前被南下打草谷的契丹人抓去ling辱,羞愤自尽,皮黑驴含辛茹苦靠着一头黑驴把女儿养活长大,偏偏女儿又走了死去娘亲的老路,也是一般受了契丹兵的欺负,那是个烈xìng女子,拼命挣扎,咬去了契丹兵的一块皮肉,契丹兵恼羞成怒,一刀便将她给捅死了。皮黑驴剩下孤家寡人一个,也无心去做行脚营生,每rì只是在街中晃荡,见谁家有剩饭便讨一口来吃,偶尔有人施舍了铜钱,旋即拿去换了劣酒来喝得醉醺醺的。
他的遭遇甚得乡里同情,这一挑头出来,便有几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挺身而出,破口大骂契丹人。柳琮眼看火候差不多了,当下转身对柳泌道:“昔暴秦无道,而陈胜吴广反;十常侍鱼肉天下,而黄巾反;拓跋氏政刑酷虐,而关陇反;是暴政人皆可反也,契丹胡虏昔rì为我仇敌,今rì为我刀俎……”猛提丹田之气,用尽全力叫道:“此时不反,更待何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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