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穿着件洗到脱色的旧长衣,容颜稚嫩,眉眼端正,眼眸明亮,有种说不出来的味道,仿佛能够看到很多事物里隐着的真相,就像镜子一般。
少年的脚边搁着行李,行李看着很普通,但被整理的极有条理,而且完全看不到旅途上的风尘,行李上面系着的那个笠帽,都被擦的干干净净。一个让麻布包裹着的长物放在一边,显然是一把长剑。
令东方夫人挑眉的不是这些,而是桌上的茶已经没有一丝热气,这名少年却依然神情平静,看不到丝毫厌烦的情绪,有着这个年龄很难拥有的平静与耐心。
这是一个很难打交道的人。
好在,这种人往往也是很骄傲的。
……
……
他站起身来,向那位衣着华丽的夫人行晚辈礼,猜到对方大概便是宰相府的东方夫人,心想终于可以把这件事情解决了,把手伸进怀里,准备把婚书拿出来。
东方夫人伸手示意不急,在主位上款款坐下,接过管事妇人端上来的茶,看着他神情平静说道:“秦淮河还没有去逛过吧?留香居呢?这些可是年轻人,大文豪云集的去除。”
少年心想这便是寒喧了,他本觉得没有寒喧的必要,但既然是长辈发话,他自然不能缺了礼数,简短而恭敬应道:“还未曾,过些日子便去看。”
东方夫人端着碗盖的手停在半空,问道:“如此说来,你一到渊都,便先来了宰相府?”
少年老实应道:“不敢有所耽搁。”
“原来如此。”
夫人抬起头来,冷冷看了他一眼,心想从穷乡僻壤来的破落少年,居然不被上京盛景所吸引,直接来到府上谈婚事,心思如此热切,实在可笑。
少年不明白原来如此四字何解,站起身来,再次把手伸进怀里,准备取出婚书交还给对方,既然已经下了决心,他不准备考虑更多时间。
然而他的动作,再次产生了误会,夫人看着他,神情变得更加冷漠,说道:“我不会同意这门婚事,就算你取出婚书,也没有意义。”
少年没有预想到会听到这句话,一时间怔住了。
“我不知道,当年老太爷会定这样一门亲事,但是不管如何如今绝不会同意。”东方夫人看着他,神情冷漠说道
少年想要解释,说自己的来意是想退婚,然而听着这段居高临下的话,看着东方夫人眉眼间毫不掩饰的轻蔑冷漠情绪,他却想笑――今日他本应于师傅和师兄同行前往天机阁本宗,却因此事耽搁了
此时他的手还在怀里,已经触着微硬的纸张边缘,一张纸上是前宰相也就是东方夫人的夫君东方浩然之父东方云亲笔写的婚书,还有张纸上写着某位小姑娘的生辰八字。
“老太爷六年前就已离世,这门亲事便不再存在。”东方夫人看着身前的少年,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是聪明人,那么我们就应该像聪明人一样的谈话,你现在要考虑的事情不是继续这场亲事,而是要仔细考虑一下,能够获得怎样的补偿,你觉得我这个提议如何?”
少年摇头不语
“为什么?聪明人不应该如此。你如今所在何处还不清楚!”
少年的手微微握紧,声音却没有任何颤抖:“很清楚。”
东方夫人看着这张犹有稚气的脸,决定给他再施加一些压力,她很清楚,聪明而骄傲的少年最无法忍受的是什么,稍后,他一定会主动提出退婚。
她将茶碗放到案上,站起身来,说道:“真龙便是真龙,豺狼虎豹再骄傲也只能仰视”
夫人的声音很平静,没有刻意盛气凌人,却把人压到了地底,她没有刻意居高临下,却仿佛从天空看着地面的一只蝼蚁。
所有这些情绪,都准确地传达给了少年。
这是**裸的羞辱,为了能够昂起头、骄傲地离开,很多人大概都会选择愤怒地辩驳,然后取出婚书撕成两半,扔到夫人身前,甚至再吐上两口唾沫。
而这,也正是东方夫人想要看到的画面――如果不是那份婚书太过特殊,她没有太好的方法,何至于像今日这般,还要费上这些心神?
偏厅里一片安静,没有任何声音。
她冷冷地看着陈长生,等待着少年的愤怒。
然而,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陈长生看着徐夫人平静说道:“其实您误会了,我这次来宰相府,就是想把婚书交还给府上,我本来就是来退婚的。”
满堂俱静。
风从园里来,吹拂的廊下的旧竹枝啪啪作响。
东方夫人微讶,问道:“你再说一遍?”
她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声音有些紧张,又有些放松,因为意外而难以想象,无论这少年是不愿意丢了颜面,故意这般说,还是真是来退婚的,都是她想看到的。
少年看着她认真说道:“其实……我是来退婚的!”
偏厅角落里,那位仿佛消失了很长时间的贴身婢女脸色都有了变化。
东方夫人神情不变,手掌却轻轻落在了胸口。
整座宰相府,在这一瞬间,仿佛都变得轻了很多。
少年的神情却忽然间变得严肃起来。
他说道:“但现在……我改主意了。”
府里的春风再次变得寒冷起来,气氛再次变得极为压抑,
东方夫人忽然间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
她强行压下心头那份不知从何而来的不安,让自己的声音尽量显得温和些,说道:“既然已经想通,何必负气说这种话?不如……”
然而她愕然发现,那少年根本没有继续听自己说话的意思。
少年从地上拾起行李背到身上,直接向厅外走去,在即将走到大门之时,少年回头说了一句:“师门中我脾气最好,不过却不是没有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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