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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梦与苏醒的边境(1 / 1)

() 梦与苏醒的边境

暖暖的风吹着风息草原,风息草的花絮在风中轻摇漫舞.拨开层层丰茂的草丛,倪骏牵着孩子向前步步走去.阳光斑驳,点点yīn影洒落在那孩子稚气的脸庞.孩子大致七,八岁左右,苍白透粉的小手紧紧地被握在倪骏的手心,她矮小的身躯刚好被草丛没过.在孩子的另一边,走着一名女子,一头褐sè的及腰长发马尾般飞散着.逆光中看不清她的容貌,但孩子也牵着她的手.

草原上空旷寂静,只有三人踩踏过草梗时清脆的断裂声不时响起.倪骏见着孩子欢笑着,他渴望着听见银铃般轻快的笑声.但实际上他听不见,尽管孩子聪敏开朗的笑颜阳光里清楚地绽放着,尽管长发女子也时而对倪骏脉脉倾诉,时而低头凝视孩子并报以欣然微笑.可是倪骏的四周是如此的安静,仿佛声音失去了空气的介入,不具有任何存在意义.渐渐地,孩子松开了倪骏的手,她欢悦跳动着,在长发女子的牵动下走入更深邃的风息草丛深处.而倪骏停下脚步,没有追赶,也不呼唤,任随眼前摇东摆西,浪花般的风息草,涌动着淹没了她们.即便他是如此焦急慌乱,身体却似是不属于自己般平静.在阳光明媚的夏rì里,无云的晴空湛蓝清澈,视野所及的风息草原上,剩倪骏只身一人,安静凝望,伫立不动.

倪骏在床上醒来,阳光透过窗帘轻抚着他湿润的脸颊.嘴角渗进来的一丝干涩咸味,为他提醒了五感的真实.他醒来,发觉自己泪流满面.那梦里努力想看清的脸庞,却在脑海中愈加地模糊.忽然间一种粗糙而温热的触感顺着他的下巴往上,滑过他的脸.紧接着又一下,再一下.倪骏转过身子,紧紧抱住了它."hush,乖,hush,乖......"他梦呓般对着不知何时进来,静静守着他的hush喃喃言语.hush不时喷嚏般地由鼻孔内喷出一小口气息,似是安慰,似是惋惜.他们相拥着,直到父亲的脚步声在走廊上回响而来.老人拖拉着双脚,缓步出现在倪骏的门口.不知是由于长年cāo持的辛苦,还是父亲新亡的哀痛,他的面容愁苦而麻木.沙哑的话语声则更进一步强调了他的形象:"阿骏...该给阿爷上香了."

阿爷的骨灰坛摆在后厅一张祭祀用的大石桌上.灰白sè的骨灰坛前祭着阿爷生前用过的马鞭,马鞍,阿爷收藏的书籍,和一些杂物.其中一条牙质指环引起了倪骏的注意.指环由整只动物牙齿雕琢而成.环面圆而细上宽下窄,顶端镶嵌一颗黑sè莹润的球体.它看似玉石却并不通透,整颗光滑无痕,黑黝黝地在晨光中散发着幽幽的反光.单看那款式,倪骏如何也不能将它与粗犷豪气的阿爷搭上边.它更像是女人的饰物.而倪骏心中的疑问是--不曾婚娶的阿爷,怎会有一颗女式指环?

"阿爹,这可是阿爷的?"倪骏指着那枚指环问道.

"......这是在收拾阿爷房间时,在他衣服里发现的.之前我也不曾见过"老人撇了一眼,似是不大在意.

"你来到这个家之前,家里可有阿嬷?"

"我16岁来跟着阿爷,家里便不曾有什么阿嬷.阿爷一直孤身."

"这之前呢?可曾听人提过?"

"......不提这些,阿爷不喜欢听."老人面带愠sè,从石桌桌面下的坎缝里取出一支细小的香.

"拜过阿爷,在这等着."将香火点着递给倪骏后,老人转身走进前厅.

遗嘱

跪在石板的丝绒垫上,倪骏端详着阿爷被孤单地摆放在氤氲的房间正中.阿爷生前只身一人,过了身也只能寂寥地被困在一盅冰冷的瓷坛内.想至此,一阵酸楚不禁涌上倪骏眉间.倪骏并非阿爷的亲孙儿,就如他的父亲,也不是阿爷的亲儿子.其实,与其说他们是父子,更不如说他们是年龄相差极大的兄弟.因为他们两人都是阿爷收养的孤儿.倪骏的父亲本名扎勒.他原是阿爷一位朋友的儿子,他的父母在他十六岁那年,双双死于瘟疫.在举目无亲的时候,阿爷给他写了封信.信里写着阿爷的地址并夹着一张长途车票.于是背井离乡的他,只身来到长亭郡.之后便跟随阿爷,改了姓名.阿爷给他一个倪家的名字--倪恩.那年阿爷三十九岁.

六年后的一个夏季傍晚,在南方牧马的阿爷,突然抱着一个婴孩回到了家.倪恩至今清楚记得,夕阳中,阿爷激动地刹住马,一个翻身下来,从胸前鼓胀的怀兜中抱出一个婴孩.他急步上前接过来端详.这不到十月大的婴孩在他怀中不哭不闹,一对琥珀sè的眼珠滴溜溜地转着,并不时舞动着圆润的小手要抓阿爷浓密纠结的胡子.阿爷粗糙厚实的双手摁在倪恩单薄瘦弱的肩头,朗声说道,语气中满是兴奋,骄傲,和幸福:"恩儿,他叫倪骏,以后就是你的儿子,阿爹我的孙子--倪骏!哈哈哈哈......"而倪恩只是不住的点头,他的双手紧紧抱住孩子,颤抖着.倪恩记不清阿爷当时的表情,在那时漫天的红霞余光中,他的视线早已模糊在一眶热泪中.半年后,不能生育的倪恩,在阿爷的催促下迎娶了一名同样不能生育的当地女子.于是三个人,开始组成了倪骏童年记忆中那个温暖幸福的家.

温暖幸福这一类的字眼,对于生活在洪后世界的人们而言,往往不是那么的理所应当.倪骏十岁那年,第一次体验到了每个人生命中最痛苦,也是必经的两件事的其中之一--死别.他的母亲,那位渴望拥有自己的子女而与倪恩结为夫妻的女人,那位尽心尽力抚养倪骏,给他温柔怀抱,与无微不至关怀的伟大女人,突然之间撒手离他们而去.那段时间里,倪骏白天跪在她的画像前默默祭拜,悼念.夜里却悄悄起床,溜到后厅堂抱着骨灰坛低声抽泣.常常哭到后半夜,便那样睡在石桌边.而一直躲在一旁的阿爷,则在他熟睡后同样悄悄地将他抱回房间.

如今同样熟悉的场景,同样凄清的氛围,甚至连那石桌上的骨灰坛,都摆在与当年相同的位置上.那个曾抱着小倪骏,庇护着他脱离苦痛的阿爷,现已成了一把惨白惨白的灰土,生命归还给了虚无.而倪骏却没能见上他最后一面.不知阿爷挣扎在病床的那段rì子里,是否rì夜不眠,盼望着他心爱的孙儿能来到他身边,看看他憔悴的脸庞,说一声"阿爷,骏儿回来了."只是,他终究没能等到这一天.尽管面前的倪骏跪伏在地,呜咽着,双肩不住地抽动.阿爷已全然一无所知了.只有倪恩在一旁,悄悄将倪骏的哀伤收入眼中.不知什么时候,他已悄悄来到后厅门槛边.他低眼,看着手中捏紧的一封信笺,再抬眼看着依然伏在石桌前的倪骏,然后再次转身,带着信笺静静离开.

当倪恩拿着信再次出现在倪骏眼前时,已是接近黄昏时分.自拜过阿爷后,倪骏便一直坐在房间书桌前翻阅着<洪后人文志>.一来,是为整理心情.二来,确实百无聊赖.自洪后纪元以来,唐土的风俗惯例便开始渐渐回归对古传规例的遵循.其中便包括"忌时"这条规定.忌时即是指--家中若有丧事,在守忌期间的白rì,所有直系亲属不可进食,不可出门,rì落之后方解忌.既要饿着肚子,也不能出门打发时间,那唯一能做,也是他乐于做的就只剩一事了.然而枯燥的纪史书籍似乎并不能缓解倪骏低落烦闷的心情.事实上他根本无心看书,他想出门,想逃离yīn沉郁闷的房子,去外面呼吸一些带着这个季节独有的,满是烧荒草气味的空气.所以倪恩进来房间时,他立刻从书桌前转过身来.

"阿爹,过了忌时了吗?"

"还有些时候,不过面已经下锅了.待会吃过后再出门."从倪骏纠结的眉头间,倪恩似乎读出了他的烦躁.

"恩......"倪骏应了一声,同时也看到了倪恩手中那封信,他问道:"阿爹找我有事?"

倪恩拖着步伐缓缓走向他,在离他一步距离之外.将手中的信封递给倪骏,依然用他木然的声音细声说:"是阿爷有事托你,都在信中写着."

倪骏这才突然想起他还收在胸前口袋的那封急电里所谓的"嘱咐".他抬头接过信封,正yù立刻拆开,却被倪恩制止.

"阿爷说只给你一人看,等我走了再拆."他面目木然,手按在倪骏的肩头.透过直接的触感,倪骏似乎感受到他那年过半百的阿爹正在慢慢流失的气力.倪恩不似他父亲那般健硕.甚至在倪骏的印象中,他也一直都是个弱不禁风,在村公会帐簿与家务事之间整rì周旋的会计先生.如今岁月作用在他身上的痕迹已rì渐明显.他老了,可能不知在什么时候,或许就是突然的那么一天,便会随阿爷去了.在那一刻,倪骏确实是这么想的.不过倪恩对自己的生命时限一无所知,更无意去探讨.此时的他,心里是失落的.对于在爷孙两人之间的秘密托付一事上,作为传话者和不知情的一方,他有权力去埋怨他那未顾及他的感受的父亲.但他只觉得失落,一如往常地对任何发生在他身上的不幸事的全部感受,只剩下了失落.这种失落湮灭了其他任何的情绪,以致信的内容无法激起倪恩哪怕一丝的好奇.接着他的手自倪骏的肩头滑落,拖着木然的步伐,倪恩离开了倪骏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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