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仲夏的太阳真是毒,不知不觉地似要把人的三魂七魄给熬出来。
太阳底下的二人,忙着手中的活儿,手里全是土灰,也顾不得用手去擦脸上豆大的汗水。二人不远的板车底下,卧着一条狗,虽然躲在yīn凉处,但还是热得伸出猩红的舌头不住地喘着气,整个身子因为嘴巴散热而微微晃动着。狗全身毛稀拉拉的,有好几块地方还光秃秃的,显然是一些老疤,不知是被顽皮的孩子用石头砸的?还是被什么东西咬的?狗的耳朵耷拉在脑袋上,时而摆动一下,扇走眼角停下来的苍蝇。狗的眼睛滴滴溜溜地乱转,好像随时都在注意周围的动静,不过它看得最多的,还是太阳底下忙碌的爷孙两。
爷孙俩忙完最后一点活,才发现板车下的癞皮狗,周洋显然最是兴奋,一把把狗从板车底下拖了出来,也不嫌脏地环抱着狗的两个前腿,“小皮,你这几天晚上又跑哪里去啦?害我到处找不到你。”狗哪里听得懂人话?看着孩子抱着它,也只是顺从地趴在孩子的臂弯里。孩子双手抚在狗的脑袋上,接着是脊背,竟而到了肚皮上。狗在周洋的手摸到肚皮上竟然‘呜、呜’地轻声低吼,不过随即放松地闭上了双眼。
老人坐在树荫下,欣慰地看着这一切,周洋好像不怕热似地,长裤长衫就那样罩在身上,也不知道扎起来透透风。癞皮狗最后挣脱了周洋的怀抱,跑到树荫下,卧在老人的脚下,老人轻轻拍了拍狗稀拉拉的毛背,轻声说道,“老伙计。”周洋一屁股坐在老人边上的青石板上,手里握着的,赫然是早上的两个橙红小橘子,他把橘子在衣服上擦了擦,满脸幸福地看着橙红的橘子,他伸手递给了老人,“爷爷,你吃一个。”
老人温和地一笑,并不接,“你自己吃吧!爷爷不渴。”周洋从来都很听老人的话,老人说不渴,他就把橘子收进衣服里,嘴里淡淡的一声咕噜,显然是咽了口唾沫。老人看着周洋有点恋恋不舍的样子,竟是有点愣住了,他想不出孩子简简单单的几个动作,却让他有些往世为人的颤抖,这就是一个八岁的孩子吗?
他的潜意识里满是强者为王,弱者为寇的念头,从未用心去体会,也没想过要去体会这大陆上最最简单的爱。小孩对大人的关爱,老人对少儿的疼爱,本来他的一生应该是装不下这些凡夫俗情的,他是睥睨天下的强者,他是年少成名的豪客,他是以匡扶正义为己任的大侠,他是……,不过这全都是八年前的他,八年之后他成了一个手下败将,他成了一个勉强靠别人收留才能生存下来的拐子,他成了一个肮脏、邋遢,成天遭人白眼的糟老头,这一切全拜一个人所赐,是他让自己变得恐怖,也是他让自己知道世界上还真有这样两个字――信任。他不知道是该狠那个人,还是该谢那个人?也许这八年,才真正是他人生的开始。
老人的目光变得柔和,缓缓地向远处看去,远处一个提着布袋子的人走了过来,来人老人并不陌生,正是守门的老光。躺在地上的癞皮狗显然也发现了来人,竟然站了起来,龇起牙对着来人吠叫。老光好像很怕这癞皮狗,站在离老人两丈的距离生生停住了,怒目地扫视着树荫下的两人一狗,不是要把手中的东西交给他们,他才懒得理他们,免得沾上晦气。老人拍拍狗头,一手抱住了它,歉意地对着老光说道,“不妨事的,这畜生野惯了,连自己村子里的人都不认识。”
老光可不这么想,这哪里是狗?分明是狼吗?上次在九峰山打猎,自家的三条猎狗追一只受伤的獐子,谁知?快要追上的时候,竟被这恶狗虎口夺食,三只猎狗看猎物被它抢去,仗着己方帮手多,跟它打起架来,没想,几个回合下来,竟是败得相当难看,最后不是自己拿着弓箭shè了它一箭,三条狗可能都要遭它荼毒。为这事,一起上山打猎的村民,还大大地嘲笑于他,自己在猎人队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威信瞬间荡然无存。这癞皮恶狗两眼放光,毫毛倒竖,显然是对那一箭怀恨在心,好像随时准备冲上来咬自己。老光现在手里没武器,还真怵它几分,不过看拐子老头拢住了狗身,才敢近得身来。“老李师傅,这是你们的绿豆。”
老人疑惑地接过老光手里的袋子,“不是说都分完了吗?我这个老头没了也就算了。”老人的语气虽然和气,但是却透着不善,他的话显然只说了一半,那就是他这个孤寡老头要不要这绿豆都无所谓,但是周洋这个少儿必须得要,不能总是天天跟自己一样吃小米、高粱。这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哪能就这样糊涂对付。即使自己时不时地给他弄点地灵草羹,麻蛇草汤,可那都是养神的,在身体滋补方面完全没有任何作用。所以这绿豆给了也就算了,不给,他也会想方设法去弄些来,虽然手段不甚光明,但是那是周洋应得的,因为他也是这个村的,不能因为他爹娘死了,就把他当后娘养的。老人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谢过老光。
周洋偷偷地看着站在爷爷跟前的老光,他记得这个人好像他要叫三叔来着,爹在的时候,他还经常来自己家,对自己相当的爱护,动不动就爱掐自己的小脸蛋,周洋记得那个时候,他好像长满了扎人的胡子,扎在脸上又痒又痛。不过,爹娘走了之后,他就没认真地看过自己,有时候自己在村里犯错了,还听到他大声呵斥自己,自己吓得眼泪都快掉下来。周洋缓缓地抬起头来,想看看这个以前爱他的三叔现在到底是什么模样?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慈祥?不过他正看到三叔有意无意地瞪着小皮,小皮也正怒视着他,他赶忙抱住小皮,生怕小皮一个发狂扑上去咬他。他可是自己的三叔,自己的狗怎么能咬自己的亲人呢?
三叔竟是走了,这次好像看了他一眼,虽然那眼神里看不出任何温度,但是他知道三叔没忘了还有他这个小侄子在。周洋怔怔地看着穿过阳光底下的背影,慢慢出神起来,他心底有点温暖。一只大手忽然盖在他头上,摇了摇他的头,“今天有绿豆汤喝咯!”老人欢快的声音好像感染了他似地,让他幸福地笑起来。一老一少推着一辆破板车,缓缓地向着村西北走去,破板车上一条癞皮狗显然很兴奋地跑来跑去。
“得福,你说怎么办?”一张柴木桌前坐着四个人,四个人中三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一个中年汉子,中年汉子显然就是那个被拐子老人叫为村长的人。三个老人此刻都望着他,显然是在等他拿主意。
中年汉子犹豫再三,浓密的黑眉,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三位族叔你们以为如何?”他知道这次的事事关重大,不是他一个人能左右的,于是就请出了村里以前的老族长,和颇见过些世面的长辈。
“要我说,这是好事。你想啊!我们周家村要是能有一个进九峰派,那是多么光宗耀祖的事啊!大王庄去年就进了三个,那可是几十年都没出过的事,你看他们大王庄张灯结彩的,比过年还高兴。”说话的老人须发皆白,普普通通的粗麻衣服穿在身上让人看上去矍铄而爽朗。
“对,这几年也多亏九峰派,才能让我们安安心心在这山麓上过活。我们要想世世代代在九峰山上繁衍生息,安居乐业,将来必定要受九峰派庇荫不少。”
“我们不能太小家子气,年轻人就该出去闯闯,要不然也不知道外面的天有多高?地有多宽?井底的蛤蟆做不得。”这老人说起来竟是一口学究气,显然见过不少世面。
不过中年汉子依然没有表态,他满脸苦涩,不知道该作何决断?
“得福,当年我们就是看你做事雷厉风行才选你做村长,不想你现在做事反而婆婆妈妈起来。”
“你们知道九峰派要收什么人吗?”中年汉子在老人的责备下并未生气,只是盯住柴木桌上光滑的木纹。
三个老人面面相觑,等着中年汉子继续说下去。
“要是选作去当八门大阵的筑基,当然谁都愿意,那是光宗耀祖的事。可是我听说,这次从山下招的弟子是去做药鼎。”中年汉子看着三个面sè惊愕的老人。
“不可能?”
“九峰派虽不是名门大派,但也不会去做这些邪魔歪道的事。”须发皆白的老人显然前面把话说圆了,这会很难让他一下子转过弯来,他开始耿直脖子强辩。
“这有什么不可能的?去年大王庄那边选出去的三个就是当药鼎,他们上山不到一旬,就有一个逃了回来,不过那个逃回来的,最后还是死在村子里,听说死的时候,满身烂疮,眼红似血,口不能言,死状极其恐怖。村民们怕门派中人发现对村子不利,也就草草地把那孩子给掩埋了,后来还极力掩盖此事,村民们也对此讳莫如深。”汉子说完,像是能想象出那可怖的场面。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老人还是不死心。
“我有一次上山的时候,碰到了王中满。”汉子顿了顿,接着又说道,“这事我本来想烂在肚子里的,去年我们村是没有被选上的,今年就不一定了,我不得不有这个担心。村里的孩子不被选中还好,如果被选中了,要是知道自己的孩子上山去做药鼎,谁家父母会同意?”
汉子说出来的名字显然由不得老人不信,心底不由得潸然,自己孙子也正当时候,那孩子最聪明不过,慧根也好,难道真要让他去当药鼎。老人不敢想下去了,先前的爽朗全没了。
“九峰派我们是不能得罪的,我们能怎么办?”中年汉子环顾众人,不过三个老人都讳莫如深,做高深沉思状,显然他们也不想自己的孙子被选去当药鼎。
“我看这消息,现下不宜公布出去,如果被无知村妇囔囔出去,再被那些仙人们听到了,我们村就危险了。”三个老者竟难得一致地相互点头。
“那要是他们的孩子被选上了呢?”中年汉子不放心地问道。
“那就看他们的造化。”
中年汉子的心在滴血,这就是见过世面的老族叔?不过没等他缓过神来,接着又被抹了一刀。
“我看我们应该有个对策,得福,你家娃娃也八岁了吧?如果他被选上了,你可就这根独苗。”老人满脸忧sè,好像感同身受似地。
不过,中年汉子并没领情,他知道他们在打的什么算盘,但是他又不能忤逆了长辈,“那族叔有什么好对策?”
“如果我们不知道这消息也就算了,现在让我们知道了,那就不能坐以待毙了。村里有十几个满八岁的孩子,要是我们的孩子被选上了,那就来个移花接木。”这老狐狸的尾巴总算漏出来了。
中年汉子满脸厌恶,“那怎么个移花接木?”他倒要看看这几个老戏骨能变出什么花样来?
“得福,你这人就是太过呆板,要我说,村子里没人能有你的魄力,只是关键时候,你这脑子就是难转过弯来。”老人说完这半句,也不管中年汉子苍白的脸,他继续说下去,“我记得得贵好像有个孤儿,叫周洋什么的?你说他孤苦伶仃的,活像个乞儿,还不如上山活得痛快。”
中年汉子冷哼一声,“得贵可是尸骨未寒,再说,他就……。”
“要我说,人死就一捧土。”老人说完又是一副矍铄、爽朗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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