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等我准备吃了早点去赶车时,后母对我说,我父亲已去发电报给姑姑,过几天,姑姑就会来接我了。
听说姑姑要来接我,我便跑长途汽车站等姑姑。
才来勐腊时,可能对新家有点新鲜感的缘故,我还勉强可以和后母带来的弟弟玩儿。可后来,我就觉得在这个家里,我就是个多余的人,这也不是说后母会骂我打我,而恰恰相反,她对我还是关照有加的。可不知为什么,我觉得她说的每一句话,好像都“假”,都影shè着什么。比如,她带来的那个小弟弟摔倒了,我正想去扶,而她的话却赶在了我的前面:“起来,自己起来。靠别人,将来是要饿饭的。”吃饭时,她常常笑嘻嘻的对我说:“多吃点、多吃点,身体好了,一切都好了”――不知为什么,那时我虽还没满七岁,可她的话我却听得懂,因为她怕我瘦了,别人会说她对我不好。而事实上,回想起来,她对我实在是很好的。可那时,我觉得她对我的一切都很假。而我的父亲,从小,在澜沧时,我就常常在梦里呼唤的人,却很少的和我说话,所以我才有了和她们不是一家人的感觉。
不过,人说血浓于水,我想是的。
记得有一次,父亲带我去守农场的苞谷地。半夜时,来了大象。我们看守苞谷地的小窝棚在风中本来就摇摇yù坠的,如果那身子如小山似的大象过来,别说用鼻子或腿来上一下,就是往我们那小窝棚边走过,那身子只要轻轻的带一下,我们那“芋头叶”的小窝棚,也就稀里哗啦了。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因不苟言笑,而显得特别的沉着冷静的父亲那么的紧张慌乱。记得那时,父亲把我喊起来后便紧紧的把我抱在了怀里,并对我说,如果大象过来把小窝棚弄翻了,不管发生什么事,我千万不要叫,就躲他怀里。
大象最终没过来,只是对着那繁星满天的夜空吼了几嗓子便走了。
“我爸(这是我第一次主动的喊他),那大象怎么走了,是不是它们知道你有枪?”
“那么多的大象,枪没用的。带枪只是为了壮胆,或者吓吓豹子、狗熊。大象特别的聪明,又很团结,如果你开枪,打没打到它们,被激怒的它们会一起冲过来和你拼命的。”还说几年前,有个守苞谷地的人打伤了一头大象后跑了。后来,被打伤的大象在大象救护中心痊愈后放归山林,那人也好奇的跑去看。哪不知那大象的记忆力特好,已漫步走向原始森林的大象看到那人后,返身冲了回来。开始,大家还以为那大象要攻击所有在场的人。后来才发现,大象要攻击的,只是那个曾经打伤它的人。后来,那人被追得跳进了澜沧江,那大象也冲进了澜沧江……
父亲叹了口气,然后摸了摸我的脸,说大象最通人xìng了,它们像人一样的会思考、懂感情。特别母象,如果小象死了,它会一直守着。如果小象不是自己死的,而是被人打死的,那象妈妈可是要找打死小象的人拼命的。
这是从我在澜沧见到父亲,到现在近半年来,第一次听父亲对我讲这么多的话。那时,我贴在父亲温暖的怀里,真切的感受到了父亲怀抱的温暖。听父亲说象妈妈,我也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我便哽咽着对父亲说,我要“妈妈”。
父亲没说什么,只是把我更用力的搂紧了――有滴温热的泪水落在了我的脸上,溶进了我许多的梦里。
我在长途客车站等了两天,一直没见姑姑。每天等我回家,nǎinǎi便心疼的对我说不要去了,我们家不像在澜沧,家离车站近,这儿有好几里路,不要把自己给累坏了。nǎinǎi说,在姑姑她俩从上海去澜沧找姑父前,她们先来了勐腊,在这儿住了好长的时间才去的澜沧,姑姑找得到我们的。
那时,不知为什么,我成天想着爱华哥和爱民姐,而不愿意和后母她们呆一块儿。记得我才来勐腊时,曾带弟弟小强去捉过蜻蜓。我们回家后,后母到没说什么,还用热水为小强我俩洗“脏兮兮”(姑姑爱说爱华哥我们的话)的脸。可是,从那以后,小强便不再跟我出去玩儿了,百无聊赖的我便成了孤魂野鬼,常常一个人在田边地头游荡,或躺草地上看那悠悠的白云、zì yóu翱翔的雄鹰――看着蓝天上的雄鹰,我多么希望自己也生出翅膀,飞到姑姑她们的身边。
后母并不打我骂我,可我觉得我和她,照后来李英她nǎinǎi的话说,叫“属相不对”。在澜沧,姑姑虽不打我,可急了,也会骂我。可姑姑生气时骂我的话,我听着却特别的顺耳。比如“不洗手,不要吃饭”(咬牙切齿的)、“再乱跑,打断你的狗腿”、“是不是屁股痒了,想吃‘跳脚面’?啊?!”等等等等……
第三天,虽然我知道,客车要到下午才来,可我还是早早的到了汽车站。
人说“知子莫如父”,真的。中午,我父亲来了,让我回去吃饭。看我不愿意,从包里拿出了几个肉包子和一大块烤得香喷喷、黄灿灿的麂子干巴给我。
父亲走后,我把肉包子吃了,而舍不得吃那麂子干巴,只是使劲的把那麂子干巴撕一小丝丢嘴里,含着解馋――我想像爱华哥一样,有什么好吃的,都要留给姑姑。
吃了包子,去小溪里喝了口清冽的水回来,我便倒草地上看悠悠的白云,想心事。开始,我是想姑姑是走路,还是坐什么车来的。姑姑说过,那年她来勐腊接我,在景洪没赶上班车(几天才有一趟),因心急,怕没nǎi吃的我饿出个三长两短,便什么也不顾的顺着公路走了。不想,从景洪到勐腊的公路,全在那原始森林里穿行。那茂密的树林里,除了叮咚的水声外,还这儿咕咕,那儿呱呱、哦哦的声音。有时,那穿山风,还顺着沟壑,带着哨音,推着小树、小花小草,“刷”的冲过来,把你给吓个半死――以为冲来了穿山巨兽。没什么车不说,行人和村寨也见不到。姑姑是越走越怕,都哭了。还好,就在她不知所以时,来了辆部队上的车。她才搭上了“最可爱的人”的车到了勐腊。
另外,我还想起了一件事,就是我为什么是“大扁头”。据nǎinǎi说,我母亲怀我时,因不适应勐腊的湿热天气,吃不下饭,更不想吃肉类,只能吃点酸酸辣辣的。所以,我出生时,尽管已满月,可体重很轻。可能是缺钙,一岁我才会翻身,快三岁才会走路(一岁不到,我就会说话了)。也就因为整天价的睡觉,才把头给睡扁了。我想,我母亲吃的酸酸辣辣,是不是爱民姐爱吃的酸多依、酸菜土豆汤、酸笋煮鱼、水腌菜泡饭,抑或是盐巴辣椒面拌芒果芽?……
我想着想着,睡着了。
等我醒来,便看到先前空荡荡的车站里,一辆空空如也的长途客车停在了那儿。
我正在那憨想,不知姑姑来了没有,就见远远地,从家过来地那条有着许多花花草草的小路上,爱华哥向我跑来。在他的身后,是裹了小脚,走路一崴一崴、颤颤巍巍的nǎinǎi。
“姑妈呢?”可能是受爱华哥的影响,抑或是这两天我不断的想起我的母亲的缘故,见到爱华哥后,我首先想到的是姑姑,并不自觉的把姑姑喊成了姑妈。
“我一个人来的。”爱华哥道。
nǎinǎi来后问我刚才去哪儿了。
我说没去哪儿,我躺这儿睡着了。
吃饭时,我对爱华哥说,勐腊的野鸡、野鸽子(斑鸠)可多了。并问他可带了弹弓来,让他第二天带我打去。
听了我的话,我父亲便用眼睛问我。
我便说了爱华哥是“神弹弓”,捞鱼摸虾可厉害的话。
听了我的话,我父亲笑了(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发出由衷的笑),对爱华哥说不要去原始森林,也不要到江里去玩儿――危险。
原始森林有老虎豹子,当然不能随便进去。而水里的危险我知道,因为在西双版纳有种说法,说澜沧江里有“席子”。“席子”是种软体动物,就像一床大草席,全身长满了吸血的嘴,就潜伏逛荡在澜沧江里,经常会把游泳的人和泅渡的动物什么的裹了吸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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