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听檐下那只鹦鹉又叫道:“good morning(早上好)!good morning!”
众人惊诧不已,还没等皇上见问,熊希龄便笑道:“都是那洋鬼子庄士敦,平日里过府便爱逗这扁毛畜生,这不,学了一嘴的洋文。”
李宸说道:“庄士敦有心,他的鸟语和这鸟正对了路子,这便叫做鸟语嘛。”惹得众人又是一阵轰笑。
“相爷!”一个小厮捧着湿漉漉一杯土,兴奋地跑进来,笑嘻嘻道:“真是个稀罕物儿,紫红蘑菇,蟹壳儿似的,还是硬的!”熊希龄突然眼睛一亮,矍然起身道:“灵芝!皇上临幸臣家,天生祥瑞啊!”他突然想起前天皇上还在朱批上申斥河南省长“妄言祥瑞”的话,就忙顿住了,面现尴尬之色。
李宸立刻看出来了,笑呵呵道:“祥瑞还是有的。天下兴,河图洛书出;天下乱,山川河湖崩。秉三学富五车,还不懂这个理儿吗?”
孙中山过来打趣道:“秉三,怎么,皇上来了连你的好茶也不舍得上么?”
熊希龄一拍脑袋,说道:“恕臣失仪之罪!臣在皇上手里办了十年的差事,从没这个例,哪有主子倒来看望臣下的!折煞臣了。”说着一叠连声张罗:“快,把去年蓄的那坛雪水与佐尔格才收的荷露拿出来,给主子煎茶!”
“雪水清醇爽口,荷露清香甘冽,这二种水来煎茶,好!”李宸微笑着点点头,“就在这外屋煎,水将沸时告朕一声,朕亲自为你们泡制。宫里几个太监都是煎茶好手,还是朕教出来的呢!大家都坐!今儿我们都是客,不要拘君臣之礼。坐而论道品茗,倒也是一桩乐事啊。”
下人们一听圣驾亲临,都忙不迭的赶去后院刨那坛子雪水、拿那一瓶子的新鲜荷露,这边两个丫鬟忙着擦抹竹几,把玲珑细瓷茶盅一只只码在木几上,李宸拿起一只来放在眼前端详,说:“嗯,这是前三代的官窑斗彩,画工和开片都过得眼去,不过斗彩杯寻常里做酒盅,品茶还是青花瓷来得雅致。”
熊希龄忙让换上青花瓷具,李宸一摆手:“不必了,斗彩便斗彩吧,古时便有斗茶之风,今日咱们也学学古人以斗彩来斗茶。”
此时一个丫鬟捧来一只瓷罐子,没等熊希龄说话,奕詥便顺手接过来,喜道:“喝,秉三真是拿出血本儿来了,这便是你家乡的黄竹白毫吧?”不等对方回答,又捏着盖子闻了闻,“好香!”
熊希龄对皇上说:“钟王爷好眼力价儿,这便是我府上的家瑞,托人从永兴捎来的黄竹白毫。”
李宸非常讲究的用木勺从里面蒯出一点儿来放在鼻前一闻,闭着眼赞道:“香气浓郁持久,音韵明显,带着一股子兰花香味,确为茶中极品!”
大伙一听都抖擞了精神,舌地生津,如此好茶今日定要享享口福了。
李宸来了兴致,说着便索纸笔。熊希龄大喜,忙不迭捧砚过来,和奕譓一头一个抚平了纸。李宸饱蘸浓墨,提笔在手,低眉处“黄竹书舍”四个字便跃然纸上,稍一停顿,又写了“白毫仙居”四个大字。几个字写得神完气足运笔如风,真个是银钩铁划一般。熊希龄先叫一声“好”,众人无不喝彩。李宸自己也觉得意,取出随身小印,遂钤在纸上。钤好,指着纸道:“这个赐秉三吧。”
在一片啧啧称羡中熊希龄叩头谢恩,双手捧了纸放在正堂屋的条案上,吩咐下人:“谁也不许动,明儿叫汤家裱铺来人,我看着他们裱。”
说着便听茶僮在外高声禀道:“相爷,水响了!”
如今便看李宸如何行事了,只见他掀开茶罐,用木勺往各杯中各蒯了少许,茶僮已提着刚煎沸的壶进来。李宸挽起袖口提壶在手,向杯中各倾约半许沸水,干燥的茶叶立刻传出细碎的咝咝声。他静听着茶叶的舒展声,极认真地观察着每个杯中的水色,一点一点的兑水,口中说道:“吃茶以露水为上,雪水次之,雨水又次之,井水则暴殄天物。水愈轻而色味愈佳。你这虽是隔了年的雪水,不及当年的好,但有今日才收的荷露混合,这味道便大不相同了。”
熊希龄瞅着茶水碧澄澄的色如琥珀,满院飘香,笑道:“臣哪里懂得这些,平日里只是饮驴似的,没得糟蹋了这好茶叶。”说着便要伸手去端。
“等等,这茶半温才好用。一点一点呷着吃才是极好的。”
过了一会儿,待茶半温了,果然茶香与方才不同,方才香味浓醇,这会儿已如空谷幽兰直沁人的腹肺。
穆荫摇头赞道:“皇上博学多闻,让臣等艳羡啊。”
李宸笑道:“其实这学问都写在书上了,陆羽的《茶经》,大伙没事看看,此书大有助益。”于是大家开始品茶,果觉清香爽口,每次只呷一点点便觉满口留香,与平常冲沏之茶迥然不相同,越吃越有滋味儿。
“茶乃水中之君子,酒为水中小人。”李宸呷着茶扫视众人一眼,说道:“但为人君者,只能亲君子远小人,你不能把小人都杀掉,不能把造酒作坊都砸了。人各有志,不然便也没了诗仙李白了。”
李宸端杯起身踱步,望着满园的苍翠说道:“孔子说中庸之道为至德。这话真是愈嚼愈有意味。治天下也是一理,当初朕初登大宝,百废待兴,诸务废弛,朕所以才执政以严,便如对一个病入膏肓的人,只得用猛药方能起死回生。如今天下昌平,各部井然,百姓也难得过上了好日子,便不能使重拳,最好是执宽政。”
众人知道皇上说到了紧要处,都侧耳聆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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