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莱满眼风凉,一扔马鞭,坐骑车队都交给别人去伺候,一边往里走一边随口调侃:“来了也早被拐跑了,哪可能跟我往这里来?唉,岳父太强大,就是苦啊。”
到来时,为迎接主上,宅邸内外都已收拾一新,石板地面都用清水洗刷得干干净净,雅莱环顾四周只觉感慨,要说那个死丫头,多少年的斗法死对头,往日为了躲他,还都从来没光顾过这里呢。可恨现在名正言顺都成一家了,居然还是来不了,这叫什么事啊?
走进正厅起居室,大管家忙不迭招呼仆从为主人宽衣端水,洗刷风尘,嘴里还在不停的报告着,本来为了迎接公主都做了哪些准备,女孩少不了的梳妆台、纱帐、熏香都已在卧室里备下,四下风景、屋内屋外也都妆点了不少鲜花……
雅莱越听越气闷,干脆打断:“算啦,别忙活了,我即便想拉着美莎过来住,恐怕都没戏,其他的可以留,但那些花呀草的,都给我撤了吧,免得大热天反倒招虫子。”
大管家怏怏应声,连忙去办。
雅莱歇过一口气,漫无目的在宅邸中四处游走,这座不算太大也不算太小的宅邸内,练武场、会客厅一应俱全。大管家之所以要特别布置,正因这里只是偶有往来、临时落脚,所以内外都充满了一种十足的男性气息。与家门截然不同,这里是只属于他们父子的天地,母亲和小弟小妹都再没有谁来过,所以,一等走进来,雅莱就很难不想起父亲。
练武场中安安静静摆放着石墩,那是专门为了练习臂力使用的,还记得小时候,他心急的追问父亲,什么时候才能长大,父亲就指着那石墩说:什么时候你能搬动它了,就算长大了……
雅莱拎起石墩,一时心中怅然,曾经感觉是那么沉重的庞然大物,如今他只用一只手就可以轻松的拎起来。是的,他已经长大,而父亲……却已经不在了。
再一转眼,回廊旁边的粗壮树干,还清晰留着曾经练剑劈砍的痕迹,他随手触摸那伤疤,都仿佛是又见父亲把着他的手,给他校正姿势:你这样用力不对,要这样才行,看,是不是效果立刻不一样了……
脚下,在树根盘结的空隙,有一方小小的洼地,只有雅莱自己知道,那底下埋过他多少心愿。小时候,他是真的相信只要把心愿写下来,埋到树根底下就能心想事成。因为真的很灵验,几乎每一次都能很快如愿,是直到很久很久之后他才知道,原来,纯粹是帮他书写心愿的书吏,一转头告诉了父亲而已。
滚滚的记忆如大潮席卷,不知不觉,雅莱的眼眶已经湿了,抚摸着树干,仰天遥望那巨大树冠遮蔽的天空,星星点点透下的阳光,都仿佛是父亲的笑容。
“阿爸,我想你……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多希望你还能在,我们一起开开心心的过成一家该有多好?要是你也能参加我的婚礼,能亲眼看见我娶到美莎,我都能想出来,你会有多高兴……”
思念如潮,却忽然被身后的声音打断,大管家跑来禀告说:“殿下,摩锐斯派人过来了,知道殿下携公主今日抵达,他本想立刻登门拜会,但又怕殿下旅途劳顿,不想这么急着见客。所以特意来问一问,看什么时候方便,他好来向殿下述职。”
雅莱连忙擦去眼角泪痕,努力收拾心情。嘁,人红是非多,又是大裁军又是免税令,如今他们夫妻就真是当之无愧的焦点热议话题。抵达哈图萨斯,当然就是最抢眼的存在,完全不必怀疑是要成各路权贵攀交的对象,只怕未来的日子,他想捞点空闲都难呢。
雅莱想想便说:“今天才刚到,不想见客。告诉摩锐斯,自己人,用不着也像外人一样啰嗦那么多礼节客套,这次回来,时间会怎么安排暂时还不好说,有空见面了我会派人去叫他,不用他自己再刻意跑过来了。”
大管家连忙去传话,雅莱正想回屋,忽然一股淡淡的香气钻进口鼻,他循着气味看过去,就立刻啼笑皆非。可不是么,在这里也种着好几棵海桐树呢,都是一样的满树花开,芬芳馥郁。
雅莱风凉念叨:“天气比往年热得慢,哪里的海桐都是这个时候才开花呢,嘁,这种抢人借口,真是有够烂。”
愤愤不平,就想到了其实分开才没多久的恶媳妇,幼时埋在树根下的诸多心愿,之所以是基本灵验,自然就有不灵验的时候,而那就全是和这丫头直接相关了。那个恶表姐,今天又被她咬了,但愿我也能成功咬她一口;但愿偷袭成功,能顺利揪一下她那根辫子;但愿她也赶快掉牙,最好是门牙,最漏风最难看,看她还敢不敢笑我是缺牙鬼……
越想越可乐,也越想越抓狂,雅莱忍无可忍一声吼:“陛下,不带你这么不讲理的,媳妇儿是我的,你凭啥不给我?啊——!我要抢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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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强抢回娘家的美莎,仿佛是听到了抓狂男的心声,总要替倒霉蛋说句话:“阿爸,你这样不好吧,他怎么说也都是你的侄子呀。叔叔不在了,不应该是做伯父的多照顾一下,多疼疼他吗?”
凯瑟王拒不接受,鼻子一哼:“少来!如果纯粹是侄子,那对他好点还凑合。可既然努力求升级,哼,那就活该自己受着,谁让他非要把我的女儿抢走呢。”
美莎痛快妥协:“那好吧,不说侄子了,就说升级以后。阿爸,他好歹是你外孙的爹呀。”
啥?!
凯瑟王这才结结实实吓一大跳,险些被呛个跟头,不由自主往那肚皮看过去,气急败坏瞬间紧张了所有神经:“你这丫头,怎么不早说?这……什么时候诊出来的?多久了?”
坏丫头咬着嘴唇娇滴滴大喘气:“哦,没有啊,我是说将来,总之,这个不可能再换人的对吧?”
凯瑟王着实被虚惊出一身汗,戳脑门磨牙:“你这丫头,说话有个把门的行不行?有拿这种事开玩笑吓人玩的吗?要是真有了身孕,还敢出门赶这么远的路,那都必须抽死这小子。”
美莎呵呵笑得难看,亲情总结:横竖里外不是人的都是女婿呗。
然而,被这么一吓,家长却显然不可能那么轻易的再放过去,半信半疑试探问:“你确定,真没有?”
美莎茫然点头:“是没有啊?”
家长:“怎么会没有啊?你们这个……好歹也半年多了。”
美莎倍感无语,她诚恳问一句:“阿爸是希望我有还是没有?”
不讲理的家长仔细想了想,中肯吐露心声:“这个么……路上没有就好,免得吓人;但如果你是回来过节这期间忽然发现有了,那倒真是不错,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留下了嘛,孕妇最忌讳颠簸的,万一途中再出了问题找谁去?所以呀,要是真发现有了,那就必须给我留到孩子踏踏实实出生了才能再动身。哦不对,生完了还要慢慢休养呢,还有婴儿太小了也不能长途跋涉的颠簸,嗯,最稳妥的还是应该留到断奶,哦不,最好是会走了……也不对,好像应该是三岁吧,对对,三岁!三岁以前是容易夭折的高危期,过了三岁才会相对踏实,再上路还差不多……”
美莎:“……”
佩服,这想象力,一竿子就到了好几年之后,不过可惜,恐怕要让您失望了,在这里肯定不会有,人都给强制分居了,根本没机会忙活呀。
但是转过头来吧,这也算是给她提了个醒,嗯,对对,回头必须警告那头狼:你要是不想被强制分居好几年,就最好给我忍住这几天,真在回来过节的期间中了标,哈,当心没地方哭去。
于是,等到美莎找机会原文转述大家长的这份诚心企盼,险些没把雅莱吓出病来,乖乖,没见过这么狠的岳父,这是存心故意要逼着他出轨的节奏吗?而真等出轨……哈,那是不是就算有了最强理由,可以方便一劳永逸的弄死他了?
脑海中稍稍想象一下,已足够让他冷汗涔涔,再次发自肺腑的感叹:“美莎,你看到了吧,给你当男人容易吗?这种艰巨苦差,估计也只有我这种都被你欺负惯了的,才能习惯成自然,任劳任怨。”
美莎没好气的送白眼,或许也真是有点心虚+同情的成分,痛快给糖:“好啦好啦,别叫苦啦,我补给你一份回报总可以了吧?”
节期喧嚣,在各方人众云集的热闹中,除了王宫里的庆典豪宴,各家权贵门庭也都自然不会少了聚会节目。对雅莱而言,昔日跟着父亲往来哈图萨斯时,他还只是个不管事的小孩,这里认识的人虽不少,但实则从未有深交,就更莫说是涉及到政坛派系亲疏敌友之间的周旋了。因此说,这一次普鲁利节赴王城,才是雅莱真正意义上第一次走进哈图萨斯的权贵交际圈。而了解情况的公主美莎,自然就成了责无旁贷的引路人。
面对各路攀交,谁家的邀请该去,谁家的不该去;来登门拜访的,什么人可以见,什么人就最好不要见。这里面心思百转、盘根错节的人际关系,都有美莎详详细细的给他充当解说参谋,听得雅莱满心感叹,乖乖,这种揣摩人心超级费脑子的活儿,百分百不是他擅长的菜呀。要是没有这么一个脑筋清楚的引路人,恐怕他都真要被搞得晕头转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去应付了,或许,就是毫无所觉已经给自己埋下了祸根都说不定。
事实证明,美莎如果有心变身交际花,那绝对是最有天分的一朵。在各家权贵的门第往来穿梭,堪称长袖善舞。各色人等,或拉拢或扎针,随便谁谁谁,应对起来都是游刃有余。这情景,看得凯瑟王都真心气不打一处来,可恶,说是回家陪老爸,可整天不是去赴宴上这家,就是应邀去那家,大部分时间根本抓不到人影,统统都是在替那小子开路忙活了。
凯瑟王越想越不忿,若说本性,美莎从来也不是热衷这些交际的人,往日除非是特别亲厚的至交,譬如就像鲁邦尼、亚比斯、费因斯洛这样的,而除此之外的泛泛之交,那是随便谁谁谁的拼命来请都懒得搭理。而现如今呢?他哪会不明白,非情所愿,一切不过都是为了哈尔帕。
因而,等到再对上雅莱,他才是格外磨牙,总要指着鼻子第N次的重复:“你小子,娶到美莎,算你走了大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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