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原来,自赖家众人纷纷离了荣宁二府之后,继任的管家自然不比赖家众人的魄力和气性,也不似赖家众人那般爱惜羽毛。扛不住水至清的压力,一来二去的也只得和光同尘起来。这两府上的规矩也渐渐回了旧例。就连家学上也变得日渐散漫起来。随后招入的贾家子弟都有些招三惹四的嫌疑,再加上有些子弟原就心性不堪,之前不过是有人压着不敢作威作福。如今见府上都渐渐归了旧例,他们这等人也故态重萌,败坏起来。闹得家学越发污秽不堪。
那家学上的先生原本就是冲着赖尚荣的面子过来的。且各个都是过了乡试的举子,岂有不爱惜名声的。见此情况,立即辞了先生一职,家去读书了。反正明年又是大考之年,在家多复习两日,兴许也能高中进士,入朝为官。
如此一来,可就坑苦了家中贫寒,又有念书之志的旁系子嗣们。因为心中尚有气性,看不惯学里一些人仗着旁人势力作威作福,一一辞学而去。宁可在外头寻个管事的差使,眼不见为净罢了。贾芸就是这其中之一。
听了贾芸的叙述,赖瑾心中越发沉重。当年大爷爷和二爷爷信誓旦旦的要扭转荣宁二府败颓之势,下了那么大的辛苦那么大的力。如今不过几年功夫,两府的情况又恢复原样,甚至比早先还多有不如。
赖瑾想到此处,微微叹息不语。
贾芸窥着赖瑾的神色,小心翼翼规劝道:“正所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都是外人想管也管不起的事情。好在荣宁二府家大业大,一时间也不会有事儿。顶多就是子嗣平庸了一些。京中多少勋贵之家不是如此呢?真像瑾叔家中这样满门荣耀的,也是少数。”
赖瑾摇了摇头,先将这件事放下。开口说道:“今儿叫你过来,是觉得你这人品性不错。再有之前一起读书的时候,也觉得你有两分才气。不忍叫你就此蹉跎一生。我这里有一封荐书,你拿着去找山海书院的院长,就说是我叫你过去的。你在那里好好念书,争取搏个功名。也不枉活了一世。家中用度不必操心,我每个月会叫人按时送五两银子去你们家。你安心读书就是。”
贾芸闻言大惊。半日没回过神来。
赖瑾见状,展颜笑道:“其余的话我也不多说了。你家去的时候拾掇拾掇细软,这两日便带着荐书去山海书院罢。”
贾芸这才回过神来,立刻起身叩拜道:“瑾叔大恩大德,贾芸无以为报。唯有做牛做马,甘愿瑾叔驱使。”
此番前来赖府,贾芸原只是抱着混个脸熟的目的。毕竟富家子弟闲散惯了,当面吩咐转头就忘的性子,他也不是没见过。所谓人穷志短,当年他为了求到园中种花植木的差事,恨不得给林之孝下跪。贾宝玉不过随口一说,他就倒贴着脸面认了比他还小两岁的义父。如此没有气节的举动,于贾芸而言不是没有痛苦。但是生活所迫,贾芸想要活下去,就得豁得出脸面。
≌。”
乾元帝轻轻应了一声,开口说道:“起来吧。”
赖瑾缓缓起身。乾元帝又吩咐道:“磨墨。”
之后偌大的临敬殿,除了圣上翻阅奏折的声音,赖瑾磨墨的声音,再无半点儿声响。
直至晚间宫门落锁之前,乾元帝才放了赖瑾出宫。依旧是大明宫掌宫内相戴权送人出来。饶是从小练习武艺,绷直身子磨了一天墨的赖瑾也有种腰膝酸软,肩肘疼痛的感觉。宫道前后都没什么人经过,受了好大惊吓的戴权上前微微扶住赖瑾的肩膀,口内轻声说道:“大意了。”
赖瑾闻言,微微苦笑。
可不是大意了。既然早就知道乾元帝对贤德妃的态度有意,又怎么能大张旗鼓的提携贾家旁系子弟。这不是明摆着跟圣上对着干嘛。倘或有好儿那才叫怪了。
只是赖瑾依旧对一件事情稀奇。
“若说我年岁轻,摸不准圣上的脾气也是有的。可是公公向来陪在圣上身边,揣摩圣意的功夫自不必细说。怎么也大意了?”
他两个如今算是难兄难弟,情分不比一般。赖瑾更是有意拉拢亲近,不免说话间也去了三分修饰,多了两分鲁直。
好在戴权也同有此心。听见赖瑾的问话,不免低声笑道:“有人是假戏真做,可在旁边看戏的看的时间长了,不免有些当真。”
赖瑾恍然,摇头苦笑。
要说自己是一时大意失荆州,那戴权可就是自作自受。明知道人家是做戏,又岂可当真呢?
沉默片刻,戴权又道:“依我看,圣上今日明公正道的罚了大人,倒并不是很生气的模样。想来是最近大人的举动太过托大,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圣上恐怕打草惊蛇坏了大事,所以才稍加惩戒一二。”
应该是没有真的动气,不然犯下这等过错,岂能是明面敲打又只罚了一天磨墨就能轻易折过去的?
赖瑾闻言,微微点头,深以为然。
戴权又道:“只是圣上这会子不生气,倘或大人回去之后没能收拾妥当,那就说不准了。”
赖瑾猛然站定。思量片刻,向戴权谢道:“多谢公公提点。”
戴权摆手笑道:“你我什么关系,不值当白说这一句。”
饶是如此,赖瑾还是郑重其事的谢过,并约了戴权改日喝茶,方才辞别离去。
送走赖瑾再次回宫复命的戴权蹑手蹑脚的进了临敬殿,直至御案三尺前躬身跪拜,以头触地,默然不语。
乾元帝也没搭理戴权,一直批阅奏章直到晚饭时分。方才沉声说道:“起来吧。“
戴权送了一口气,立刻站起身来。走到乾元帝身边赔笑道:“该传晚膳了,圣上是在临敬殿吃还是回后宫吃?”
乾元帝似笑非笑的勾了勾嘴角,看了戴权一眼,意味深长的说道:“自然是去凤藻宫了。”
戴权低声应是。立刻吩咐龙辇摆驾凤藻宫。乾元帝走过戴权身边的时候,轻轻说道:“你也是朕身边的老人了,不要自作聪明。”
戴权听了这话,非但没觉得惶恐,反而紧张的神色一抹,细细笑道:“奴婢原是鲁钝的人,承蒙圣上不弃,奴婢才有福分服侍圣上。奴婢兢兢业业,只想着效忠主子。只是奴婢太蠢了,才智不及圣上万一。总是不晓得圣上在想什么,奴婢万死难以赎罪。”
乾元帝好心情的挑了挑眉,沉声说道:“摆驾凤藻宫。”
……
且不提宫中如何,只说赖瑾深一脚浅一脚的回了赖府。赖家众人瞧见赖瑾面色苍白的模样,不免心中一惊。上前问道:“这是怎么了,你今儿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赖瑾勉强压住心中的纷扰慌乱,开口笑道:“今日政务纷杂,不知不觉就到了这个时候。圣上也还没吃晚饭呢,又何况是我?”
赖嬷嬷闻言,立刻张罗下人传饭。赖瑾不识滋味的草草吃了两口,便借口太过乏累回房歇息。梳洗过后躺在拔步床上,心中还惦念着贾家一事如何善后。就此收手是肯定不行的,别说赖瑾自己心里过不去,他也不能在圣上跟前儿留一个阿谀奉承、见风使舵的印象。只是一味蛮干更是不行。毕竟圣上已经提点了。这种情况下要坚持一条道走到黑,那是傻子才干的事情。
翻来覆去的想了一夜,赖瑾最终也没琢磨出一点儿思绪。知识迷迷糊糊地,胡乱睡去。
至次日下朝,荣国府的管家林之孝带着儿子来给赖嬷嬷请安。并向赖瑾求道:“如今得了府上的恩典,我们家的大小子终于也能放出来折腾一番。这全都靠了当年小赖大人指点念书之功。因此特来拜谢。”
说毕,就压着林家大小子叩头谢恩。
赖瑾慌忙阻拦道:“林爷爷不必如此。我和明子是从小长大的情分,能帮他做些事情,我也开心。林爷爷千万被大人大人的,只叫我子瑜就是。”
林峥明,就是林之孝大儿子的正名儿。当年林之孝入府做管家的时候,求老太太给起的。
林之孝听赖瑾这么说,也不坚持让林峥明下跪。只同赖瑾赔笑道:“因主子家外放了大小子,我手里这么多年还攒了几个闲钱,就给大小子捐了个监生。也算是有了个做官的身份。只是我们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又怎么认识官场上的人。主子家给的恩典也够大了,我们也不好意思再要求什么。所以……”
赖家众人恍然,心下明白林之孝带着儿子过来做什么了。
赖瑾倒是心中一动,随口笑道:“这个倒也不难。连外面人的求情不过分的也都应了,何况是自己家的人。不瞒林爷爷说,这几年贾府旁支也有不少子弟求到我的头上的。我想着怎么说我们一家也是从荣宁二府出来的,自然不会驳了府上人的请求。”
林之孝点头应道:“那时自然。如今京城内外谁不说你们赖家最晓得知恩图报,富贵不忘本的。”
又道:“我也算是在府上做了多年的总管,迎来送往各种打点的事情我也明白。自不会让子瑜费了心思又搭人情的。”
这就隐晦提到送钱的事儿了。要是搁在以前,赖瑾定然就驳了,可是今日却鬼使神差的颔首应道:“既如此,但请林爷爷放心,这事情就包在我身上了。”
林之孝闻言,越发千恩万谢的谢过。又在府上说了好一阵子闲话,才带着儿子家去不提。
等林之孝走后,赖嬷嬷皱眉问道:“你林爷爷家的情况你也不是不知道。虽说有些闲钱,但也并不富裕,你怎么要他们家的银子?”
赖瑾微微一笑,已有所致的说道:“倘或我一两银子也不要,恐怕外人瞧见了越发觉得我拉拢人要形成朋党呢。这更不是什么好事儿。”
赖嬷嬷见赖瑾牵扯到了朝政之上,心知自己不明白这个,遂不多说了。
果然,自林之孝去后。又有多少贾家之前承了恩德的旁系子弟带着表礼上门拜访。因如今已到年跟前儿,倒也无人侧目。只是那些藏在暗地里的有心人默默放了心。
还真道赖瑾是窥测了圣心暗地里筹谋什么呢。如今看来,不过是先撒鹰再搂兔子罢了。还别说,如此一来,能得到的实惠倒是比先前硬逼着穷酸送礼要实惠的多,也体面的多。
果然是卖官鬻爵做出经验的圣上红人,这心思就是别有不同。
大明宫中,乾元帝看着御案上的密报和某些人私底下的评价,轻笑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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