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花无意虽有救林燕天之心,但面对徐跛子却又生怕会伤及林燕天,故此这才故意道出一句用‘花风听雨眠’来讨教对方的武功,言下之意却乃是暗示要花盗铃一同出手,花盗铃自幼便与五哥玩熟了这招,又岂会有听不出花无意之意。
林燕天一旦挣脱徐跛子的手掌,当下便退入数步之外,胡红发与徐跛子两人心下一震,互视对方一眼,本来加上一个毒娘子花盗铃便已够让他们头疼的了,如今又多了个花无意,岂不是更让人难以消受!
当下两人忽一点头,回身抱起赫左眼的尸身,恶狠狠地瞪了唐叶儿一眼,便身子一掠,向东疾奔而去,片刻便已不见了身影。
林燕天默默过来谢道:“幸亏遇到了花五哥与九哥,若不是你们,燕天这一次可就真要吃尽苦头了。”她与花非花交情深厚,对落花山庄倒也有几分亲近感,花无意开口道:“师妹,你又是怎会碰到乌龙教这三煞的?”
林燕天登时面色有丝忸怩,原来自从她在七巧峰顶刺了李求剑一剑之后,离开之后便就一直心绪大乱,委实放不下对方,这才又悄悄返回峰上,躲在山边本指望能遇见李求剑,谁知李求剑没有遇到,倒先撞上了这钱塘三煞,只是这其中的原委,她又如何能对别人说起。
花无意见对方神情有些不自然,却也不再多问,只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他自从知道了师父在这个世间居然还有一个女儿,胸中自是欣喜若狂,师父的女儿自然和自己的妹子也没有什么两样了。
如今见对方面容憔悴,心事重重,似是在江湖之中飘零已久,心下大为不忍,道:“师妹你不如上武当山师父那里去吧,有师父师兄妹等人照顾你,也好胜过一人在江湖中飘泊……”
林燕天鼻子一酸,咬牙道:“花五哥,你虽救了我的性命,可是我却求你,永远也不要在我面前再提及武当山这三个字,我……从来就不认得你师父,也不认得武当山上的什么人,我也不是你的什么师妹,你以后莫要再这么叫我了。”
花无意见状,知她一时还是不肯原谅自己爹爹,当下心中一叹不再说下去。
花盗铃怔怔叹道:“林姑娘,你虽不愿认温尘道长,可是温尘道长却似乎很疼爱你,他为了怕你不高兴竟连这武林盟主也不愿做,这样的爹爹难道你也要恨么?”
林燕天半晌无语,眼圈却已开始红了起来,唐叶儿望住远方忽幽幽道:“世上能有个这么疼爱自己的爹爹,只怕已算是天下最幸福的人了,无论如何却也胜过……许多从来就没有人关心的人,其实你知不知道……这世间又该有多少人要羡慕你?”
花无意忽开口慢声道:“九弟,你又是如何……与唐姑娘遇到一起的……”他说到唐姑娘时,声音顿了一下,说的似是颇为勉强,硬生生把毒娘子三个字给咽了下去。
唐叶儿心下一咯噔,只听花盗铃缓缓柔声说道:“唐姑娘她见我眼睛不好,这才一路护送我一程,五哥,这一路多亏有了她,我才安然无恙……”
唐叶儿见他略去少林寺一节不提,心下顿时有着说不出的感激。其实就算花盗铃对花无意说起少林寺一节却也没有什么大碍,只不过她一接触花无意那似冷非冷淡漠的表情,心中便有着说不出的寒意。
花无意一听这个杀人不眨眼喜怒无常的女魔头,竟会一路护送九弟至此,当下胸中倒也不觉感激一时,但随后却忽又变为淡淡道:“多谢姑娘一路相送之情,这份大恩,落花山庄日后定当报答,如今在下既已寻着九弟,就不敢再劳烦姑娘了,更不敢耽搁姑娘的宝贵时间了……”
唐叶儿身子轻轻一颤,她本就是绝顶聪明之人,又岂会听不明白对方话中之意呢,当下面上一白,花盗铃却是面上有丝微变道:“五哥,她为了我已背叛了乌龙教,如今又已受了伤,你……你又叫她去往何处呢?”
花无意眼中有许愧色,但面上却偏淡淡道:“唐姑娘在江湖之中一向号称天下最毒娘子,自然本领高强,神通广大,又怎会没有个去处,哪里还需你来担忧?”
唐叶儿顿只觉心如刀割,面上却偏强笑道:“不错,天下之大又岂会没有我毒娘子的立身之地,花公子,你就勿需再替我担忧了,我这便告辞了……”
道完,勉强挺直身子,拖着受伤的躯体,缓缓向西而去,决不让人看出她有半点凄惨之色,花无意见了,明知对方不是什么正派之人,这会儿见她受伤不轻,却偏还如此一身傲骨,不肯低头哀求别人半句,心下不由又有丝不忍。
他从腰间摸出一个小巧精致的药瓶来,略一迟疑,开口道:“唐……姑娘,这是我落花山庄疗治内伤的碧灵丹,我想它也许会对你有用!”
唐叶儿却不肯接过灵药,只回身低声凄笑道:“多谢花五侠赠药之恩,只不过毒娘子乃是一介邪教中人,实在不易与两位过多接触,更不敢接过贵庄的碧灵丹,若是让些无耻小人见到,只怕不知又要生出些什么事端出来,我还是赶紧走开的好,也好省得连累了落花山庄的声名!”
道完,忽又望了花盗铃一眼,便踉跄往西而去,花盗铃上前两步,微微颤道:“你这是要去往何处?”
唐叶儿眼前升起一层雾气,怔怔道:“无论我要去往哪儿,那里都将会与你待的地方不同!”说完,便已加快脚步,愈行愈远。
花盗铃一时怅然若失的站在那里,他既无法开口挽留她,又无法陪同她一齐去,唯有呆呆的立在那里。
林燕天却忽迈开脚步,说道:“无论如何她总算救过我,如今又已受了伤,我不能丢下她不问——”说完,竟也往西追去。
花盗铃似未听见一般,失魂落魄的立在那里。
花无意叹道:“九弟你是不是在怪五哥,硬是将她给逼走——”花盗铃良久才回过神来,低叹道:“五哥,我又岂会怪你呢?”
花无意苦笑道:“从小到大在九兄弟当中,虽然你的年纪最幼,但心地却也是最善的一个,凡事都为别人着想,从不顾及自己,更不肯在别人面前说半句令人难堪的话来,即使你心中不悦却也从不肯说出来。”
花盗铃轻轻道:“你虽将她给逼走,可是我却知道……这也是为我好,我和她本就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我……又岂会怪你呢?”
花无意听了这话,当下怔怔幽叹道:“原来你既已都明白,那便再好也不过了……”
花盗铃低低道:“她为了我背叛了乌龙教,又已受伤至此,只怕不仅不能回去,乌龙教的人更是不会放过她,她的处境实在是危险的很,而这一切又皆都是因为我而起,她若是真的出了什么意外,我又于心何忍?”
花无意望向远处,苦笑道:“九弟,我之所以逼她走,就是不想让你再步大哥的后尘,难道花家出了一件大哥这样的事还不够么?”
花盗铃道:“大哥他……”
花无意叹道:“九弟,难道你已忘了大哥这些年来都是怎样度过的么,他与大嫂这八年来生死两别,尝尽人间酸苦,这今日的毒娘子不正是八年之前的大嫂的翻版么,大嫂当年的绰号是玉面娇罗刹,若是论其江湖中的名号,只怕这唐叶儿却要比大嫂还更胜出一筹……”
他神情酸苦接着又道:“以大嫂的身世声名,爹爹尚不能容她,更何况是如今的毒娘子呢,大嫂她悲伤之下竟投海自尽身亡,以至让大哥痛苦伤心了这么多年,这么多年宁可在外漂泊却也不愿回到让他伤心欲绝的山庄,九弟,大嫂无错,错就错在她从前……结怨太多,身世不佳,声名狼藉,以至累的大哥痛苦终生,九弟而今你正风华正茂,我又岂可忍心眼睁睁的瞧着你再步大哥的后尘?”
花盗铃听罢不再言语,八年前他虽年纪不大,但兄长当年悲痛欲绝的神情却犹在眼前,永生难忘,那时他的一双眼睛还尚未失明,明亮清澈的紧,大哥带回来的大嫂端庄俊秀娴淑美丽。
他不懂有这么好的一位大嫂,为何爹爹还要不高兴,还要坚决反对,当年不明白的事如今自然便通通都明白了,只因大嫂当年在江湖中有个并不雅观的名号‘玉面娇罗刹’,然而令落花山庄更坚决反对的却是,这玉面娇罗刹竟是‘杀人魔王’万恶愁的女儿。
想那万恶愁虽远居海外,但其残暴的性情,杀人如麻的血性却令整个中原武林人士不寒而栗,避而远之,似这等人家的女儿,落花山庄又岂肯愿意娶来做媳妇,故此花老庄主自是大发雷霆坚决不肯同意。
倒是落花九英之首花作尘与这玉面娇罗刹两人私下的感情却是非常要好,两人早已山盟海誓永不相弃,这玉面娇罗刹自从遇到落花山庄的大公子外,倒也是真的一改从前乖戾性情,发誓做个花家娴淑端庄的媳妇,谁知竟遭到花老庄主的强烈反对,拒不肯承认这个声名不佳身世不正的女子,并逼迫儿子与这个恶名女子一刀两断永不再相见。
花作尘一向最是孝敬父亲,如今却被父亲强迫要自己在亲人与心爱的人面前做出个选择,自是痛苦万分,这个残酷的选择令这个琴棋书画无不精通武功非凡的汉子竟也束手无策,最终他还是在万般无奈下选择了白发苍苍的老父,忍痛毁掉了与心爱之人的白首盟约。
哪知玉面娇罗刹羞愤之下痛不欲生,自觉再无颜面留在这个世上,当夜便投了海寻了短见,故而造成这段无法弥补的悲剧,以至于让花作尘抱憾终生,宁可远走他乡飘零天涯,却也不愿再回到落花山庄这伤心之地。
花老庄主因自己一时的固执,反而一夜之间失去了一个心爱的儿子,心中自是后悔莫及,却早已是为时已晚,再也无法挽回玉面娇罗刹的一条性命来,故此八年多前的这一段变故早已成为花老庄主心底的一块心病,在落花山庄中谁也不敢轻意提及这段旧事。
花盗铃幽幽道:“五哥,当年大嫂娴淑端庄善解人意,她虽有个恶名的爹爹但自身却并无可挑剔之处,与那玉面娇罗刹之名实是相差甚远,爹爹当年若是肯退让一步成全大哥的话,只怕便也不会弄成今天这种局面……”
花无意道:“九弟,以当年大哥大嫂这般恩爱,爹爹尚不能容大嫂,今日的唐叶儿只怕比起大嫂却还要更……”说到此间便住了口,不再往下说下去。
花盗铃怔怔道:“唐叶儿虽非什么至善之人,但却也绝非大奸大恶之人,爹爹为什么对她们这样的人要有偏见呢,难道一个人若是犯下了错事,便就永远也没有改过自新的机会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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