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震南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
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辆车的后座上,老布愁眉苦脸地坐在旁边,车子开得很快,由于路况的关系,不停地颠簸起伏。
“醒了醒了,总算是老天开眼!”老布无意中转头,跟他的目光对上,顿时发出一声欢呼。
“我们在哪?”林震南问,刚张嘴,就听到自己的声音微弱得出奇,像是发自另一个人口中。
“回卡利的路上。”老布满脸喜色,“总算总算是逃出来了。”
“你最好不要动。”林震南想坐直身体,却被一只手按住,前排回过身来的女子解开他虚掩的衣襟,露出插了满胸的金针,“这些小东西拔出了你身上的毒,但是没有除根,如果你不想下辈子哪个零件出毛病,就老老实实躺着。”
林震南认出她就是沈晓之身边唯一那名女随从,但没有见到其他人。
“少爷他们坐了另外一辆车,分开走的。”那女子似乎看出了什么,淡淡地说,“狗很多,总得他妈的防着点。”
即使是这样发昏章十一的境地,林震南还是被她简简单单的两句话震住了。自从沈晓之第一次出现在面前,这女子就从没有开过口。外貌上来看,她眉目如画,体态似柳,纤细的腰肢只堪双手一握,浑身上下都透着浓浓的柔弱之美。
这样的一个姑娘,一出口,却是爷们般粗野的语气,林震南实在是有点哭笑不得,“小姐”
“小姐是出来卖的,你这么叫是在骂人。行了,我复姓公孙,公孙瑶。”女子抽出一根金针看了看,又插回原位,瞪着大眼睛,毫无顾忌地打量他,“少爷让我救你的时候,说实话,我还真懒得动手。猪看到刀都会跑,会叫,你这傻乎乎的呆子却连猪都不如。”
林震南苦笑:“我弟弟在他们手上。”
“别老开口闭口你弟弟,你爹娘养了你,不是让你一辈子替他擦屁股!”公孙瑶冷笑,“决赛的时候,一旦我们这边出差错,你大概会马上把自己的头送给日本人割吧?”
“兄弟之间,没什么好埋怨的。”林震南没有承认,但也没否认。
公孙瑶摇了摇头,无意再跟他争辩。这一边老布好不容易结束了对天主的赞美感恩,伸手到头马身上捏来捏去,每碰到一块地方,总要问上一句:“有没有感觉?”
“我没事,不会变成瘫子。”林震南看到老家伙眼里全是血丝,显然没怎么休息过。
神经毒素的破坏力是毋庸置疑的,但即使是下毒的撒尔,也未必知道林震南在比赛中遭遇了多么可怕的一切。毒素在体内发挥到峰值的那段时间,正撞上板道吉全力反攻,比起自身承受的痛苦而言,林震南觉得对手的每一次打击都像是在搔痒。让他意想不到的是,渐渐麻木的手脚,以及传出剧痛的各处骨骼关节,都在体表遭到的连续冲撞中有所好转,仿佛有些什么东西正由于震荡而从血肉中剥离。
于是他趁势引着体内气息,将这股四下乱蹿的杂质束缚起来,再从伤处甚至口鼻中逼出。听起来似乎是个玄妙的过程,但对于每个养气的练家子来说,却像吃饭穿衣那么平常。
这是林震南唯一没有翻出的底牌,只不过日本人的变相帮忙,让他完成得更稳妥了一些。至于公孙瑶的一手金针拔毒,实在要算是意外的惊喜了,林震南早就知道她和她的同伴绝不简单,但却还是没有料到,竟会高深到了这种程度。
“那个日本妞让我带给你的,说是谢谢你。”老布在口袋里摸了半天,掏出一个皱巴巴的信封。
可以看得出,信封原来折得很整齐,只是被他弄成了如今这副模样。林震南拆了开来,发现里面连一张纸半个字也没有,只有幅小小的白绢。
那白绢上面,染着几朵赤梅。
老布张大了嘴巴,一脸“我理解”的猥琐表情。公孙瑶在后视镜里瞥见,居然大笑了几声,活脱脱就是男人瞧见男人勾当的模样。
林震南大为尴尬,收好白绢,老布早已按捺不住,向他讲述起拳赛结束后发生的事情。
银河公司如数支付了前十名拳手的巨额奖金,身为冠军的林震南,所获得的那一份天文数字由老布代领,这让后者一度云里雾里,光是抽自己耳光就不下几十个。
当天下午,海上赛点的观众开始陆续离开,老布虽然被狂喜冲昏了头,但总算还没忘记去找盟友一起闪人――八强中的好几个家伙,林震南都曾经让他们等着看银河的把戏,而他们也确实算乖。
最终,老布却连个鬼影也没能找到,那些拳手就像是凭空蒸发了一样,连句再见也没留下。奸诈似鬼的老布开始觉得不对头,别人不说,那个意大利黑手党保举来的小白脸自从被武力折服以后,就一直对林震南崇拜得要死,只要头马一句话当场要了他的命也许他都肯,这样的家伙又怎么会不辞而别?!
老布想不通,沈大少却可以。
一行人立即动身,大胖厨子背着林震南进海底电梯的时候,周围的警卫全都变了脸色,有几个按着佩戴的耳麦,甚至有意无意地抬起了枪口。
坐上船只过海不久,从油井平台方向就传来巨大爆破声,腾起的火云几乎映亮了整个天空。主办方行事所展现出来的利落缜密,让沈晓之的脸色变得慎重起来,到了岸上,他很快就召来座车,跟老布等人分头驰离。
“沈先生说,在自己的地盘上,银河的人没法做得太明目张胆,上了岸就不一样了。”高速行驶中的车体抖得很厉害,老布的人抖得更厉害。
林震南皱眉听着,一言不发。
“所以他坐了另外一部车,好引走些人。这样够意思的朋友,如今可不多见了。”老布想当然地为转述作出结论。
“扯淡!”公孙瑶嗤之以鼻,向后竖起一根中指,“我们少爷是什么身份,你们又是个什么身份,别真把自己当成宝了!各走各的就是各走各的,他可没必要陪着你们冒险,让我过来搭把手就不错了!”
“沈先生真的这么说?”老布呆呆地问。
林震南脸色微沉,抬手打断他:“能不能告诉我,我兄弟那边怎么样了?”
“还不是按你说的,我们拿了你给的照片,到处找那个美国记者。沙胖子逮住他的时候,那王八蛋正鬼鬼祟祟躲在厕所里发什么视频呢!还真别说,美国人造出来的东西确实厉害,那么多手机、照相机都没一部能留得下来,偏偏就他这台掌上电脑硬是过了扫描,连抄也抄不出。”
公孙瑶感叹了两句,才说,“沙胖子是个大老粗,除了烧菜就知道砍人,连句教好的英文也说不来。最后还是那记者聪明,对着他手里的名片,把照片发给了少爷在美国的朋友。后来我们上了岸,那位先生打电话过来说,一收到电子邮件就让手底下的人去查了,找到你兄弟在纽约关着,立马就带了话过去,还想办法把他换了监区。”
“带了话就好,带了话就好”林震南喃喃回应。
“下毒而已,有提防就该没事了,你也别想得太多。”公孙瑶大大咧咧地安慰他,“我小时候还吃过砒霜呢,被姥姥扎了几针还不是照样活蹦乱跳。”
林震南的脸色阴晴不定,“现在事情已经成了这个样子,这帮人倒未必再会对我弟弟下手。只不过,一天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我就一天抢不到先机,这样下去可不行。”
“你也犯点事儿,被关到你兄弟一起不就完了”公孙瑶的调侃刚出口,就看到对方眼神忽然一变,不由得大为后悔,“哎!我可是说着玩的,你没那么傻吧!”
“要真像你说的那么容易,就好了。”林震南回过神来,自嘲地笑笑。
“我们从海上走的时候,没看到那美国记者,连他跟的那个拳手都不见了。可惜了,好人一个啊!”公孙瑶很是惋惜。
“好人不长命的。”林震南低声说。
决赛开始前。
“你找我?有事尽管直说。”沈大少走进林震南的房间,微笑着坐定,“我说过,我们已经是伙伴了。”
“我知道能够进到这里来的都是些大人物,更何况你身边的这几位,就算是钞票多到可以铺满沙漠的阿拉伯酋长也未必能请得到。”林震南回答,“但我们之间非得扯上伙伴关系的话,你最好还是能说清楚,你是谁,你有什么,能给我带来多大帮助。”
三男一女雷打不动的四名随从,听到林震南如此评价自己,都面无表情。沈晓之倒大有同感地点了点头,笑着说:“有他们陪着我,就算是新几内亚的食人部落,我恐怕也能去诳上一圈了在回答你的这些问题以前,我只想知道,你有多大信心能赢决赛?”
“你在担心跟别人赌的那笔钱?”林震南冷笑了一声,“只要我想,就一定会赢。”
“很好,轮到我自我介绍了。我姓沈,三点水的沈。”沈晓之似乎很满意他的回答。
林震南呆了呆,对着这么一句屁话,竟然不知道如何反应,好在沈晓之又接着说:“许多认识很久的人,都只知道我姓沈,却从来也没想到过,我们家的这个沈,就是沈万三的沈。”
这么一句简简单单的话说出,坐在一旁的老布就立即看到,林震南的脸色变了,那股难以置信的震惊就像是眼前的沈晓之刚刚撕破了人皮伪装,露出霸王龙的庞然身躯来。
老布并不知道,在中国的五千年历史中,沈万三这个人,正是无数豪富里最大最壮最恐怖的那头霸王龙。不分时代,不分区域,只要脚踏着神州土地,如果沈万三自认第二富有,那么就绝对没有人敢称第一。
史书记载:“明初,朱元璋定都南京,沈万三助筑都城三分之一”。尽管那位历史上著名的猥琐皇帝,日后还是将沈万三发配充军,大加迫害,但这桩以个人财力辅佐国家政权的伟绩却代代流传了下来。
关于沈万三发财致富的原因,大致有“垦殖说”、“分财说”和“通番说”这么三种,然而在民间流传最广的说法,却要牵扯到一样充满了神话色彩的物件――聚宝盆。
“我们家没有那东西,传说而已,万三公的几个儿子也没有被朱元璋杀绝。”沈晓之仿佛看出了林震南心中所想,“祖业再大,如果子孙不肖,也迟早会败光。真正的聚宝盆是沈家人骨子里的斗志,天底下的钱是赚不完的,但我们偏偏就要把它,当成最终目标。”
“说吧,你找我来,究竟有什么事?别的我可能帮不了你,让鬼推推磨让神抬抬手,总还有点把握。”他最后这样说。
林震南从随身带着的护照夹缝里,抽出胞弟的照片递上,“上次喝酒,你说过在美国有些朋友,能不能试试看帮我找到这个人,带上几句话?”
“你这是病急乱投医啊!”听他说完整件事后,沈晓之不动声色,“不管我这个医生到底怎么样,你首先得明白一点,我能治病,也能让人生病。”
“我会赢的,别废话了。”林震南疲倦地靠上椅背,体内已经开始发作的毒素,让他的脸色煞白一片,“其实这次决赛,就算我不来找你,你大概也有别的法子,让我乖乖听话不出半点纰漏吧?”
“这年头,做人还是稳妥些的好。”沈晓之淡淡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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